<p class="ql-block">今天和30年前最大的區(qū)別是人類社會的“目的論”正在走向瓦解。30年前人們對生活有期待,讀書、考大學、找工作、買房買車、結(jié)婚生子,最后走向死亡。而今天的人認為,被“目的”驅(qū)動的人生毫無價值,年輕人不再認為某種價值是自己人生的必選項,他們走向了混不吝的“虛無主義”。虛無主義的誕生是人類“思想的午夜”,人類是如何從一個有意義的宇宙走向“虛無的曠野”呢?</p><p class="ql-block">?古希臘奠定了人類最早的“科學范式”,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完整的科學解釋要包含“四因”,這“四因”分別是質(zhì)料因、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因。舉個例子:一個笛子的質(zhì)料因是竹子,形式因是管狀,動力因是被人吹奏,目的因是演奏出美妙的音樂。在亞里士多德看來,萬物皆有目的,花的目的是綻放,鳥的目的是飛翔,河流的目的是奔向大海,這個世間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內(nèi)在的目的。</p><p class="ql-block">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存在物目的”的解釋,為這個世界編織了一張意義之網(wǎng),在這張網(wǎng)中萬物各歸其所,有自己的使命和意義。但是亞里士多德的“目的因”卻成為科學的枷鎖,因為他預設(shè)的“目的”遮蔽了萬物的本質(zhì)。比如他認為:拋出去的石塊之所以會掉落地面,因為“土元素”的“目的”是回到地球中心”。</p><p class="ql-block">直到16世紀天才的笛卡爾才打破了這種“目的論”的宇宙觀,他認為心靈和身體是二分的,一切目的和意義都是心靈產(chǎn)生的,而肉體不過是一堆血肉組成的機器。肉體沒有意義,也沒有目的。培根也認為,“目的因”不過是一種擬人化的想象,它混淆了“人的價值觀”和“客觀世界的規(guī)律”,進而遮蔽了真正的科學。</p><p class="ql-block">在培根和笛卡爾的思考中,人類開始了對“目的因”的驅(qū)逐,他們不再關(guān)注宇宙的目的,也不關(guān)注自然的意義,而是用機械的因果律去解釋物體的運動,比如引力、慣性等等,于是一個“無目的”的“機械宇宙”替代了“目的宇宙”,人類對自然界的考察也從“為什么存在”轉(zhuǎn)向了“如何存在”,這就是從why到what的轉(zhuǎn)向。</p><p class="ql-block">對亞里士多德“目的因”的驅(qū)逐,帶來的不僅僅是科學的突飛猛進,更深刻影響了人類的思考范式。</p><p class="ql-block">首先是對神話的祛魅。比如太陽,在《山海經(jīng)》中太陽是三足烏鴉。在希臘神話中太陽是赫利俄斯,駕著四匹馬拉的車路過天空?!澳康恼摗钡挠钪婵偸前艘环N神話色彩,一旦這個“目的因”被驅(qū)逐,那么人類就完成了對神話的祛魅;</p><p class="ql-block">其次驅(qū)逐“目的因”也實現(xiàn)了對神秘主義的祛魅。在古代人們認為星象和現(xiàn)實世界是息息相關(guān)的,比如流星和彗星的出現(xiàn)代表某種兇兆,寓意著朝代興亡或者君主更替。但是到“目的因”被剝離,流星和彗星就僅僅成為一種自然現(xiàn)象,人們不會再考察它所寓意的內(nèi)容,這種對神秘主義的祛魅讓人對宇宙的觀測實現(xiàn)了巨大飛躍;</p><p class="ql-block">第三,驅(qū)逐“目的因”引發(fā)了對因果律的終極思考。如果世界沒有終極目的,那么“因果律”可能也是一種幻覺。休謨對這個問題做了深入思考,他認為,我們以為的“因果律”不過是一種“習慣性的聯(lián)想”,這種習慣性的聯(lián)想包括“時間的相近性”和“時間的在先性”這兩種模式。比如,不是因為公雞打鳴而導致天亮,而是公雞打鳴和天亮之間存在時間的相近性而導致人們的“思維慣性”。人們以為的因果律僅僅是一種慣性的思維聯(lián)想,而并非真正的客觀存在;</p><p class="ql-block">第四,驅(qū)逐“目的因”也影響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在古典時代人們認為萬物都是神“有目的”的創(chuàng)造,而達爾文認為,生物的演化是無目的的,它僅僅是“物競天擇”的結(jié)果,演化的方向并不指向某種確定的目的,如果生物的演化“無目的”,那么宇宙也并沒有終極意義。達爾文的這種思維深刻影響了眾多學科,比如弗洛伊德,他的“潛意識”學說就摧毀了人的自由意志。潛意識理論認為,人的意識沒有“主動性”和“目的性”,潛意識是被人的經(jīng)歷“寫好的腳本”,它被過去左右,被歷史左右。人們以為的“自由選擇”不過是“不受個體支配的潛意識的一種結(jié)果”。</p><p class="ql-block">所以達爾文摧毀了“神創(chuàng)論”,瓦解了人的神圣性;弗洛伊德摧毀了意志的自主性,瓦解了自由意志,這兩位珠聯(lián)璧合,完成了對人類尊嚴的雙重打擊;</p><p class="ql-block">第五,對社會學,驅(qū)逐“目的因”帶來了韋伯對“現(xiàn)代性”的祛魅。韋伯認為,隨著“科學理性”和“官僚體制”的發(fā)展,傳統(tǒng)社會的神秘性,以及目的性都被消解。曾經(jīng)的“萬物有靈論”如今都被科學揭秘,曾經(jīng)那些閃耀的偉人和君主也被歷史證明大多都是混蛋,愛情和藝術(shù)等等神秘的體驗也被進化論和生物學摧毀。一切都不再神秘,世界喪失了終極目的;</p><p class="ql-block">第六,宗教也面臨著“驅(qū)逐目的因”的挑戰(zhàn)。比如路德,他否認了羅馬教會存在的意義,抽離了天主教會的“目的因”。他提倡人和神的直接溝通,從而開創(chuàng)了新教。但是新教的“預定論”依然是一種“目的論”的宇宙觀。在自然科學拋棄“目的因”的變革中,新教也失去了“目的論”宇宙觀的支撐,于是新教的“神擁有絕對目的”的觀念,也被逐漸瓦解,神學和科學開始分道揚鑣。</p><p class="ql-block">科學要求給出理性的解釋,“預定論”則拒絕理性的審查,宇宙從一個“由神意絕對控制”的目的論變成了一個荒誕宇宙,這直接導致了19世紀的西方信仰大退潮,也孕育了現(xiàn)代社會荒誕性的源頭。</p><p class="ql-block">最終,尼采把“驅(qū)逐目的因”這場思想史上波瀾壯闊的革命推到了極致。他宣布“上D死了”,他摧毀了西方最高的價值和最終的目的,他用酒神的沉醉和癲狂取代了傳統(tǒng)的神,他在歐洲腐朽的身體上種出了新的生命之花。從尼采開始,兩千年的歐洲所孕育的一切意義和目的全部都被摧毀,歐洲失去了存在的根基,虛無主義開始在全世界蔓延。</p><p class="ql-block">“驅(qū)逐目的因”,是西方近代思想史一場聲勢浩大卻又沉默隱蔽的“弒神運動”。對“目的因”的驅(qū)逐不僅重塑了科學的方法論,它更催生了人類認知范式的變革,對科學、文化、藝術(shù)和現(xiàn)代人的精神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它最終導致了虛無主義的誕生。</p><p class="ql-block">人類對“目的因”的驅(qū)逐賦予了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是也把人拋入意義的虛空,從此人類走向了“技術(shù)異化”的囚籠,宇宙的終極目的不再向人類顯現(xiàn),一個荒誕而怪異的“機械宇宙”成為人們不得不面對的最絕望的世界??茖W~那個最偉大的科學,它可以解釋世界如何運轉(zhuǎn),但是卻無法回答“人類為何存在”這個終極目的,而這成為現(xiàn)代性一切問題的源頭,它讓人類走向了那個明亮而又漆黑一片的世界的午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