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蒼涼</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才女余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小說）</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代強(qiáng)（安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建康城的秋雨如鐵針般刺入青石板縫隙。趙明誠(chéng)的棺槨在泥濘中緩緩下沉，四十六歲的李清照裹在素縞里，形銷骨立。雨水順著她灰白的鬢角流下，竟分不清是雨是淚。他最后的話還在耳邊燒灼：“宗器，與身俱存亡……”她抬眼望向身后十五車沉重的箱籠——里面裝滿了他們半生心血所聚的金石碑刻、書畫卷軸。冰冷的雨絲鉆入骨髓，她咳得彎下了腰，幾乎喘不過氣，趙明誠(chéng)的影子在雨幕里漸漸淡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南渡之路，步步皆是荊棘。金兵鐵蹄聲如催命符，流民哀嚎不絕于耳。她押著那些沉重的箱籠輾轉(zhuǎn)流離。一日夜泊江岸，水賊如鬼魅般鑿穿了船底。冰冷的江水裹挾著絕望涌入船艙，她眼睜睜看著幾只裝滿書畫的箱子被濁浪吞噬，只來得及撲過去死死抱住一只裝著商周青銅小鼎的紫檀木匣。冰冷的銅鼎緊貼著她狂跳的心口，如同趙明誠(chéng)最后冰冷的手。待掙扎上岸，十五車珍寶已去其大半，她跪在泥水里，對(duì)著翻涌的濁浪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hào)，聲音在空曠的江岸上被風(fēng)吹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南渡的烽煙尚未散盡，她已形如槁木。紹興二年臨安的春日，病骨支離的李清照蜷縮在寄居的陋室，窗外杏花零落如雪。一個(gè)叫張汝舟的小吏卻帶著不合時(shí)宜的熱絡(luò)叩開了她的門。他手捧一卷殘破的《漢巴郡太守樊敏碑》拓片，言辭謙卑：“久仰夫人金石大家，此物蒙塵，唯愿托付識(shí)者。”她枯寂的眼波終于因這熟悉的墨香與碑文微瀾。他殷勤備至，噓寒問暖，言語間總纏繞著趙明誠(chéng)生前金石著述的宏愿。久浸于孤寒與流離的心，竟被這虛妄的暖意撬開了一道縫隙。當(dāng)張汝舟再次登門，言辭懇切地描繪一個(gè)安穩(wěn)的歸宿，一個(gè)能護(hù)住剩余金石、甚至助她完成明誠(chéng)遺志的承諾時(shí)，她疲憊至極的心防，無聲地坍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婚的薄紅尚未褪盡，張汝舟的目光便由熱切轉(zhuǎn)為毒蛇般的窺探。他假作隨意，指尖拂過那些幸存箱籠的鎖扣：“明誠(chéng)兄收藏冠絕天下，尤其那傳說中的《趙氏神妙帖》……”李清照心下一沉，語氣平靜無波：“兵火無情，早付劫灰?！彼樕闲θ蒹E然僵冷。試探很快變成了粗暴的翻檢。當(dāng)他在一只不起眼的樟木箱底層，終于觸到那卷以素絹層層包裹、題簽為《趙氏神妙帖》的冊(cè)頁時(shí)，眼中迸射出貪婪的火焰。他猛地抽出卷軸，狂喜扭曲了面容：“天不負(fù)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清照的血瞬間涌上頭頂，厲聲喝道：“放下！”話音未落，一記沉重的耳光已狠狠摑在她臉上?；鹄崩钡膭⊥窗橹任对诳谥袕浡矍敖鹦莵y迸。張汝舟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你這老婦！誆我入贅，原是為守著這些死物！”她踉蹌著扶住冰冷的墻壁，尚未站穩(wěn)，更猛烈的拳腳已如暴雨般傾瀉下來。肋骨處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悶痛，她蜷縮在地，只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靵y中，她瞥見張汝舟腰間滑落的一封舊信——那是他當(dāng)年科場(chǎng)舞弊、虛報(bào)舉數(shù)的鐵證！她死死盯住那封決定命運(yùn)的信函，在昏厥前的最后一刻，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攥入掌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月的臨安府衙，肅殺之氣彌漫。李清照一身素衣跪在堂下，背脊挺得筆直，聲音卻清晰地穿透森嚴(yán)的大堂：“妾告夫張汝舟，妄增舉數(shù)入官，欺君罔上！”她一字一句，將那封作為呈堂證供的信函內(nèi)容復(fù)述出來。張汝舟面色慘白如紙，嘶聲狡辯，語無倫次。驚堂木重重拍下，知府厲聲喝斷。當(dāng)衙役剝?nèi)埲曛鄣墓俜r(shí)，他怨毒的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刺向李清照。她平靜地迎上那目光，緩緩道：“寧受囹圄之災(zāi)，不伴豺狼之側(cè)?！彼缆煞ㄉ瓏?yán)——妻告夫，縱屬實(shí)，亦須徒二年。沉重的枷鎖套上她纖細(xì)的脖頸，冰涼的觸感直抵心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牢獄的霉腐氣息令人窒息。狹小的囚窗透進(jìn)一縷微光，恰好照在她布滿淤青的手腕上。深秋的寒意滲入骨髓，她蜷縮在發(fā)霉的草堆里，咳得撕心裂肺。意識(shí)模糊間，仿佛又回到了青州歸來堂的春日午后，與明誠(chéng)賭書潑茶，茶香氤氳，笑聲朗朗。她喃喃低語：“明誠(chéng)……金石……未護(hù)周全……” 咳出的血沫濺落在骯臟的囚衣上，如點(diǎn)點(diǎn)殘梅。就在她以為自己將無聲無息地在這污穢角落終結(jié)時(shí)，牢門嘩啦作響，翰林學(xué)士綦崇禮沉穩(wěn)的聲音帶著暖意傳來：“易安居士，吾等來遲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九日囹圄，恍如隔世。出獄后的李清照，在故交的照拂下，于臨安城西一隅覓得一方清凈小院。深秋的黃昏，寒雨敲打著庭院中凋零的梧桐，細(xì)密如泣。幾片枯黃的梧桐葉沾了雨水，沉甸甸地墜落在積水中。她獨(dú)坐窗前，案上薄酒無溫。窗外，一行鴻雁哀鳴著掠過灰暗的天際，恍然便是當(dāng)年在青州、在汴京無數(shù)次與明誠(chéng)共望的舊相識(shí)。她收回目光，攤開素箋，提筆蘸墨，筆鋒落處，竟是重重疊疊的心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墨跡未干，窗外風(fēng)急雨驟。她擱下筆，寒意砭骨，那三杯兩盞淡酒，如何敵得過這人世深秋的凜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冬去春來，立春佳節(jié)。李清照的小院意外地迎來了皇家內(nèi)侍。宮中的吳貴妃雅好詞章，指名索要易安新作以賀新春。她研墨鋪紙，凝神片刻，一首應(yīng)制頌詩便自筆端流淌而出，詞藻莊麗雍容。內(nèi)侍恭敬攜詩離去。不多時(shí)，又有舊友遣了精致的香車寶馬來邀，笑語喧闐隔著院墻傳來：“易安，今日上元燈盛，莫負(fù)良辰！” 她倚著門扉，聽著墻外的車馬喧囂與人聲笑語，只覺那熱鬧如同隔著一層琉璃。她緩緩搖頭，聲音透過門板傳出，帶著一絲掩不住的疲憊與疏離：“老身憊懶，恐負(fù)清興，諸位盡歡吧?！?門外的車馬聲終究轆轆遠(yuǎn)去。她獨(dú)自回到寂靜的屋內(nèi)，目光落在案頭一張攤開的《打馬圖》上，那是她憑著記憶央子侄重新繪制的。指尖撫過圖上縱橫的路線，喃喃自語：“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 一絲久違的、近乎銳利的光芒在她沉靜的眼底悄然復(fù)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歲月在臨安城緩緩流淌。李清照案頭那部?jī)A注了趙明誠(chéng)畢生心血、又由她顛沛流離中竭力守護(hù)并最終完成的《金石錄》已然成書。一個(gè)清冷的冬日，她披著厚厚的舊裘，獨(dú)自坐在窗下。膝上攤開著《金石錄》的手稿，墨香混著陳年紙頁的氣息，仿佛凝固了數(shù)十載的光陰。窗外，一株瘦硬的老梅在寒風(fēng)中掙扎著綻開幾朵伶仃的花，幽香暗渡。她枯瘦的手指緩緩撫過書稿上丈夫熟悉的字跡，又摩挲著自己增補(bǔ)的批注，如同撫過一生跌宕的溝壑。目光投向窗外那幾朵寒梅，思緒卻飄回了遙遠(yuǎn)的汴京。那時(shí)，書齋窗外亦是梅花如雪，明誠(chéng)立于花下，手執(zhí)新得的碑拓，含笑喚她品鑒……汴京的梅海繁華似錦，與眼前這蕭疏的幾枝漸漸重疊、交融，最終化為一片迷離的光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 她低語著，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然而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目光掃過屋內(nèi)，那些曾為之拼卻性命、歷盡劫波的金石古器早已星散，只余下空蕩的幾案與清冷的四壁。她唇邊竟浮起一絲極淡、極通透的笑意，如同深潭上掠過的一縷微風(fēng)?！叭送龉?，人得之，又胡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感到一種奇異的輕盈，仿佛卸下了背負(fù)一生的沉重行囊。倦意溫柔而不可抗拒地漫卷上來，眼皮沉沉闔起。膝上的《金石錄》手稿悄然滑落，紙頁在微寒的空氣中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窗外，最后一片伶仃的梅花瓣，在料峭的風(fēng)里，打著旋，無聲無息地飄落塵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案頭殘燈，火苗輕輕一跳，終于熄滅。一縷青煙，裊裊散入南宋臨安永恒的暮色之中。唯有那墨痕猶新的《金石錄》，在漸濃的黑暗里，默默散發(fā)著穿越生死劫波的不朽微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臨安冬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清波門內(nèi)的小院，比往年更顯岑寂。案頭那部凝聚了畢生血淚的《金石錄》早已刊印成書，墨香似乎已沉淀為歲月本身的氣味，厚重而微涼。李清照裹著舊裘，倚在窗邊一張褪色的藤榻上。窗外那株老梅，今年竟開得格外倔強(qiáng)，疏影橫斜，暗香浮動(dòng)，冷冽的空氣仿佛也被這幽香浸透了骨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已很少動(dòng)筆。偶有故交或慕名者來訪，她也多以病體倦怠為由婉拒。生命的燭火，在漫長(zhǎng)的流離、錐心的背叛與徹骨的孤寒后，已然燃燒到了最微弱的盡頭。唯有目光觸及案上那幾卷《金石錄》的書版樣稿，或是摩挲著丈夫舊日批注的手澤時(shí)，枯槁的眼底才會(huì)掠過一絲微弱卻執(zhí)著的星芒。那些冰冷的金石、拓片、卷軸，終究是散盡了，如同汴京上元夜的煙火，絢爛過，終究歸于寂滅的夜空。但這部書還在，那些字句，那些考證，那些凝聚在墨痕里的癡與痛、識(shí)與慧，是比金石本身更堅(jiān)硬的魂魄。她完成了他的遺志，也耗盡了自己的余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日，薄暮時(shí)分，院門被輕輕叩響。來者是位年輕的士子，姓陸，眉宇間帶著未脫的書卷氣和幾分局促的恭敬。他奉師命前來，想求教《金石錄》中幾處關(guān)于古器銘文的考釋。李清照本欲推辭，但看到年輕人眼中那份熱切而純粹的求知光芒，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在青州歸來堂中，與明誠(chéng)對(duì)著新得碑拓爭(zhēng)辯不休的自己。她微微頷首，示意他近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室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如豆的油燈。陸生小心翼翼地展開帶來的拓片副本，指向一處模糊的銘文。李清照湊近燈下，渾濁的雙眼吃力地辨認(rèn)著，枯瘦的手指在紙上游移。她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久病的虛弱，卻字字清晰，邏輯嚴(yán)密，將字形流變、史籍佐證、前人訛誤，乃至趙明誠(chéng)當(dāng)年對(duì)此的見解，一一娓娓道來。那專注的神情，仿佛穿透了病軀的衰朽，靈魂在金石文字的世界里重新煥發(fā)出神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陸生屏息凝聽，如飲甘霖。末了，他深深一揖：“先生（*注：宋代對(duì)有學(xué)問的女性尊稱亦可為先生*）學(xué)識(shí)淵博如海，晚生茅塞頓開！得聞此解，勝讀十年書?！?他眼中是純粹的敬仰與感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清照輕輕擺手，臉上露出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這笑意里，有欣慰，更有一種看透世情的蒼涼?！皩W(xué)問之道，貴在求真，貴在傳承。汝能用心于此，甚好。”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聲音飄渺，“這些死物……這些文字……終究是要傳給后來人的。人亡弓，人得之……只要還有人識(shí)得，還有人記得，便不算真的湮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陸生告辭后，小院重歸寂靜。寒意更深了，那梅香也似乎被凍凝在空中。李清照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像潮水般溫柔而不可抗拒地漫卷全身，淹沒了四肢百骸。她緩緩閉上眼，膝上攤著的是《金石錄》的手稿定本——她堅(jiān)持留下的一冊(cè)，上面有她最后增補(bǔ)的幾處眉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意識(shí)漸漸模糊、飄散。眼前不再是臨安冬夜清冷的陋室，光影流轉(zhuǎn)，時(shí)光倒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仿佛又回到了汴京繁華的春日。少女時(shí)代的她，梳著雙鬟，在秋千架上笑語如鈴，驚起一灘鷗鷺，那無憂的歡快幾乎要溢出胸膛。父親李格非的書齋里，墨香與書香氤氳，她踮著腳，偷偷翻看那些令她心馳神往的典籍詞章，一顆心在文字的海洋里自由翱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畫面倏忽變換。是青州歸來堂那個(gè)陽光煦暖的午后。窗明幾凈，新茶初沸，水汽氤氳。她與明誠(chéng)相對(duì)而坐，面前攤著新得的《唐歐陽詢化度寺碑》拓本。兩人賭書，笑聲朗朗，茶潑濕了衣襟也渾然不覺。明誠(chéng)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愛戀，他執(zhí)起她的手，指尖溫暖而有力：“易安，此生得知己如卿，復(fù)有何求？” 那金石相擊般的堅(jiān)定誓言，仿佛還在耳邊回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著是驚心動(dòng)魄的顛沛流離。建康城冰冷的秋雨，刺得肌膚生疼，泥濘吞噬著明誠(chéng)的棺槨，那句“宗器，與身俱存亡”的囑托如同烙鐵燙在心尖。長(zhǎng)江濁浪翻滾，冰冷刺骨，她死死抱著那只紫檀木匣，青銅小鼎的寒意透過匣子直抵心口，如同他最后冰冷的指尖。珍寶沉入江底的絕望哭號(hào)，被呼嘯的江風(fēng)撕得粉碎。張汝舟怨毒的目光和落下的拳腳，肋骨碎裂的悶痛，牢獄枷鎖的冰涼沉重……這些曾讓她痛不欲生的劫難，此刻在回溯的光影里，竟也顯得遙遠(yuǎn)而模糊，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磨礪過后的鈍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后，所有的光影都沉淀下來，定格在眼前這部厚重的《金石錄》上。墨色的字跡仿佛有了生命，在昏暗中靜靜流淌，散發(fā)著溫潤(rùn)而堅(jiān)韌的光澤。那是汴京的繁華，青州的靜好，是萬里顛簸的風(fēng)塵，是長(zhǎng)江不盡的嗚咽，是臨安孤燈下的血淚……是她和趙明誠(chéng)，兩個(gè)癡人的靈魂，畢生尋覓、守護(hù)、記錄、傳承的結(jié)晶。它超越了物質(zhì)的聚散，穿透了生死的界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 意識(shí)深處，那個(gè)早已參透的聲音再次低回，比嘆息更輕，“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理之常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絲真正釋然的、通透的笑意，如同窗外最后一片飄零的梅瓣，無聲地綻放在她蒼老而平靜的唇邊。背負(fù)了一生的重?fù)?dān)，守護(hù)的執(zhí)念，失去的錐心，似乎都在這一刻，隨著這最后的了悟，徹底卸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倦意溫柔地合上了她的眼簾。膝頭那卷《金石錄》手稿，無聲地滑落在鋪著舊氈的冰冷地面上，紙頁發(fā)出輕微的窸窣嘆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窗外，最后一朵伶仃的梅花，在料峭的夜風(fēng)中，終于也悄然離枝，打著旋，無聲無息地飄落，融入庭院深處無邊的黑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案頭那盞陪伴了她無數(shù)個(gè)孤寂長(zhǎng)夜的油燈，火苗輕輕、輕輕地?fù)u曳了一下，如同一個(gè)疲憊至極的頷首。終于，它耗盡了最后一絲燈油，徹底熄滅。一縷極細(xì)極淡的青煙，裊裊升起，在凝滯寒冷的空氣中盤旋片刻，便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院沉入南宋臨安城冬夜最深沉的寂靜與黑暗之中。唯有那跌落在地的《金石錄》書稿，在無邊的夜色里，沉默地、恒久地散發(fā)著一種微光——那是穿越了無數(shù)烽火、劫掠、背叛、生離死別的塵埃，最終淬煉出的，屬于文明記憶本身的、不朽的微光。它照亮不了斗室，卻能穿透歷史的厚重帷幕，照見人心深處對(duì)“真”與“美”的永恒追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代詞宗，千古才女，李清照，在她守護(hù)一生的文字微光中，走完了她憂患與光華交織的傳奇一生。臨安的冬夜，依舊寒冷，而她的故事，連同那些血淚凝成的詞句與那部不朽的《金石錄》，將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繼續(xù)流傳下去，直至永恒。</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