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font color="#ed2308"><b>最后的壽宴</b></font><br> 2013年的南京,暑氣還未散盡,二姐就帶著小兒子?xùn)|東,從內(nèi)蒙工業(yè)大學(xué)的家趕回了南京。這一年,她滿八十歲,成了我們家第一個跨越“八十大關(guān)”的人——爸爸媽媽走時都不到八十,大姐也早已病故,這份“長壽”,在離散的家族里,既像喜,又隱隱透著酸。 <br><br>壽宴定在南京最熱鬧的飯店,包間里擺著大圓桌面,能坐下二十來人。小十全家從大豐趕來,拖著塞滿特產(chǎn)的行李箱,一進(jìn)門就嚷:“二姐,您可得多活幾年,看咱一大家子多熱鬧!”弟妹們也從四面八方涌來,把包間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站在人群里看二姐,她穿著小東東買的新唐裝,銀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被小孫子攙著走進(jìn)來的瞬間,眼角笑出深深的紋路——那是八十載歲月刻下的,卻在這一刻,盛滿了兒孫繞膝的暖。 <br><br><br>服務(wù)員推進(jìn)來漂亮的生日蛋糕,燭火“噗噗”點(diǎn)亮?xí)r,小孫子突然拔高了嗓子:“奶奶,快許愿!”二姐被逗得直笑,顫巍巍地合十許愿。<br> 我們圍在桌旁,齊聲唱生日歌,跑調(diào)的、破音的,混在空調(diào)的嗡嗡聲里,成了我聽過最動人的旋律。小東東舉著相機(jī)拍照,閃光燈一閃,二姐眼角的淚也跟著亮起來,她悄悄抹了把,說:“這輩子,就數(shù)今天最熱鬧。”<br> 可誰也沒想到,這熱鬧背后藏著隱憂。壽宴后沒幾天,二姐摸到頸子上鼓起個大包,硬邦邦的,壓著還疼。我們請?zhí)媒阋患页燥垼疽馐窍胱尪汩_心些,卻在飯桌上,讓堂姐夫——那位有名的外科主任,看出了不對勁。他摸了摸二姐的脖子,臉色瞬間沉下來,飯也不吃了,催著我們趕緊送二姐去醫(yī)院,還慌慌張張給二姐夫打電話。<br><br>那天南京的天陰沉沉的,我們扶著二姐往醫(yī)院走,她還笑著說:“說不定是壽宴吃太好,上火啦?!笨晌铱匆娝|東的手,指節(jié)泛白,心里突然空落落的——這場盛大的壽宴,原以為是為“長壽”慶賀,沒想到,竟成了我們和二姐在南京最后的相聚,成了一場無聲的、提前到來的告別 。 <div><font color="#ed2308"><b><br></b></font></div><font color="#ed2308"><b> 生命余暉里的未竟之愿</b></font><br>2013 年那場熱鬧非常的八十壽宴,原以為是為二姐跨越 “長壽大關(guān)” 的慶賀,誰能料到,竟成了命運(yùn)暗藏訣別的伏筆。壽宴后沒幾天,二姐摸到頸間突兀鼓起的硬包,按壓時鉆心的疼,卻還強(qiáng)裝輕松說 “興許是壽宴吃太好了,上火哩”。我們請?zhí)媒惴?—— 那位聲名在外的外科主任來瞧,他指尖剛觸到二姐脖頸,臉色 “唰” 地一白,飯也顧不上吃,催著趕緊送醫(yī),慌慌給二姐夫撥通電話。<br>南京陰沉沉的天,像扣了口黑鍋,我們扶著二姐往醫(yī)院去,她攥著小東東的手,指節(jié)泛白得嚇人,可還強(qiáng)撐著笑。誰能想到,這一查,竟是肝癌晚期。內(nèi)蒙的醫(yī)生斷言 “沒多少日子了”,可小東東咬著牙,非要帶媽媽去北京 301 醫(yī)院搏一把?;煹乃幩鬟M(jìn)血管,放療的射線灼著身體,二姐疼得整宿整宿沒法睡,卻從沒喊過一句累,硬生生在鬼門關(guān)外,拽住生命的韁繩,一撐就是五年。這五年里,她摔過跤,坐在凳子上都能重重栽倒在地,手腳漸漸不聽使喚,可哪怕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沒放棄活著的希望,連醫(yī)生都稱奇,說這是 “生命的奇跡”。<br>在這與死神拉鋸的五年,二姐把我當(dāng)成了最知心的依靠。我們隔著屏幕,用微信訴說著彼此的牽掛。她跟我講兒子兒媳鬧離婚的撕扯,說想把金銀珠寶留給女兒的盤算,更常常<b></b>提起對弟妹的愧疚 —— 年輕時為工作奔忙,對家里的弟弟妹妹關(guān)照太少,積攢下不少誤解。臨終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那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和解。她一次次撥通微信電話,消息發(fā)了一條又一條,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我心疼勸她:“給他們留言吧,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二姐流著淚,在手機(jī)上一筆一劃寫滿愧疚與期盼,可那些弟妹,依舊冷漠得像塊冰,連句回應(yīng)都吝嗇給予。<br>2017 年的寒冬,二姐在二姐夫的懷抱里,大口大口吐著血,生命的燭火漸漸熄滅。二姐夫后來哭著跟我說,她走的時候,眼角還掛著淚,攥著手機(jī),屏幕上是給弟妹們寫了一半的和解信。而那些弟妹,得知她病故,在家族群里要么一言不發(fā),要么還曬著自己的喜慶動態(tài),仿佛生死相隔的,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div><br><b><font color="#ed2308">尾聲:風(fēng)中的綢繆</font></b><br>殯儀館的風(fēng)穿過走廊,揚(yáng)起她遺像前的綢帶,像極了她年輕時打腰鼓甩起的紅綢。二姐夫抱著她的骨灰盒,指尖一遍遍摩挲著盒蓋上的刻字,突然哽咽著說:“她到最后還說,要是弟妹們肯來,她就不疼了……”</div><div><br></div><div>如今,我常對著微信里二姐的頭像發(fā)呆,對話框停留在她最后一條留言:“小妹,我夢見我們又在南京老巷跑,媽媽在喊吃飯……” 那些沒能說盡的牽掛、沒能遞出的和解手、沒能擁抱的釋然,都成了落在時光里的雪,覆蓋了她用五年生命奇跡撐起的堅韌。</div><div><br></div><div>有時我會拿出云南民族服,那件靛藍(lán)色繡牡丹的衣裳還留著她的氣息。我突然明白:二姐的一生,是把江南的柔、塞北的韌,連同未竟的遺憾,都縫進(jìn)了歲月的針腳里。她用病痛里的堅守告訴我們:<b><font color="#ed2308">生命最動人的,從來不是圓滿無缺,而是明知命運(yùn)刻薄,卻依舊向光而生的癡與善</font> </b>—— 就像她臨終前攥著的手機(jī),屏幕暗下去前,還亮著給親人的最后一絲期盼,像極了南京老巷里,那盞永遠(yuǎn)為歸人留著的燈。<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