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淚天清人安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梧桐淚?（小說）</b></p><p class="ql-block"> 北國草</p><p class="ql-block"><i> 注：情感是時間在人心中留下的最深痕跡，甚至超越了生死。當(dāng)所有原型都沉入時間，虛構(gòu)才有了自己的脈搏。 </i></p><p class="ql-block"><i> ——作者</i></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霧裹挾著露水的清冽，將未名湖氤氳成一幅水墨長卷。</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教授踩著青石板上的水洼，看倒映在積水里的梧桐枝椏扭曲成雪怡最后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來，他始終記得那個飄著桂花香的秋日，雪怡抱著書本推開他辦公室的門，陽光從她發(fā)梢傾瀉而下，在他教案上暈開金色的光斑。</p><p class="ql-block"> ?“教授，康德的物自體理論真的無法被認(rèn)知嗎？” 雪怡將保溫杯輕輕放在他手邊，杯壁凝著的水珠洇濕了稿紙邊緣。 </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望著她睫毛投在眼下的蝶翼狀陰影，喉結(jié)滾動著解釋：“就像隔著毛玻璃看世界，我們永遠(yuǎn)觸摸不到真實(shí)的輪廓。” </p><p class="ql-block"> 話音未落，雪怡突然湊近，發(fā)間茉莉香混著奶茶熱氣撲在他臉上：“那您愿意和我一起，隔著毛玻璃種花嗎？”?</p><p class="ql-block"> 這句話如同一?；鸱N，在陳樹信平靜的學(xué)術(shù)生涯里燃起燎原之火。</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個黃昏，圖書館穹頂垂下的吊燈下，他們的影子總會在泛黃的書頁間交疊。雪怡總愛用鋼筆尖輕點(diǎn)書頁：“教授快看，濟(jì)慈說夜鶯的歌聲能穿越生死。” 她睫毛顫動時，窗外的梧桐葉便簌簌落在她肩頭，陳樹信伸手去拂，卻在指尖觸到溫度的剎那猛然縮回。?</p><p class="ql-block"> 未名湖畔的楓葉紅透時，雪怡踩著滿地碎金跑向他，鬢角沾著半片枯葉：“教授，您說靈魂會附著在植物上嗎？” 她彎腰拾起楓葉，葉脈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如果有天我消失了，就來梧桐樹下找我，每片葉子都是我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望著她被風(fēng)吹起的圍巾，喉間泛起鐵銹味的苦澀，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楓葉碎裂的輕響。?</p><p class="ql-block"> 咖啡店的玻璃蒙著白霧那天，雪怡將涼透的咖啡杯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年齡不過是日歷上的數(shù)字，您為什么不敢看我？”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在木質(zhì)桌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壓痕，“您說知識是永恒的，難道愛情就注定短暫？” </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望著窗外飄雪，鏡片蒙上一層水霧：“有些花不該開在寒冬?！?</p><p class="ql-block"> 雪怡突然笑起來，淚珠墜在咖啡里蕩開漣漪：“原來您一直把我當(dāng)溫室里的花?！?</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梧桐樹下。暴雨將葉片砸得東倒西歪，雪怡渾身濕透地站在雨幕里，手里攥著被淋爛的作業(yè)本：“我得了病，醫(yī)生說還有半年?！? </p><p class="ql-block"> 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睫毛上凝著水珠像綴滿碎鉆，“您看，連死神都比您勇敢?！?</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顫抖著伸出手，卻在觸到她發(fā)梢時被驚雷劈得縮回，轉(zhuǎn)身跑進(jìn)雨里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p><p class="ql-block"> “陳樹信！你這輩子都在躲！”?</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的葬禮上，陳樹信站在遠(yuǎn)處看著白色雛菊堆滿靈柩。風(fēng)起時，一片梧桐葉突然穿過人群，直直落在他肩頭。那葉片脈絡(luò)間流淌著詭異的猩紅，像是雪怡最后哭出的血珠。</p><p class="ql-block"> 從那天起，每當(dāng)暮色漫過博雅塔尖，校園里那棵老梧桐就會幻化成雪怡的模樣 —— 她倚著枝干輕笑，發(fā)絲纏繞在枝椏間，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體，在地上投下細(xì)碎的銀斑。?</p><p class="ql-block"> 病榻上的日子，陳樹信總在高燒中看見雪怡。她赤足踩在輸液管編織的藤蔓上，指尖撫過他滾燙的額頭：</p><p class="ql-block"> “教授，您看我把病房變成花園了。” 點(diǎn)滴瓶里的藥液幻化成紫色的鈴蘭，在她身后搖曳生姿。</p><p class="ql-block"> 當(dāng)醫(yī)生宣布他康復(fù)時，陳樹信固執(zhí)地扯掉手上的針頭，沖進(jìn)暴雨中的梧桐林。積水倒映著萬千個雪怡的臉，每片飄落的葉子都在說 “我等你”。?</p><p class="ql-block"> 移居海外那天，陳樹信將梧桐枝丫和葉片封存在水晶盒里。飛機(jī)穿越云層時，他聽見雪怡的笑聲混著引擎轟鳴：</p><p class="ql-block"> “教授，我們終于能去看真正的極光了。” </p><p class="ql-block"> 深夜的公寓里，水晶盒會滲出瑩藍(lán)的微光，葉片在光暈中舒展成雪怡的輪廓。她赤足踩在波斯地毯上，伸手觸碰窗外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您說，星星是不是上帝寫給人間的情書？”?</p><p class="ql-block"> 某個雪夜，陳樹信握著水晶盒沉沉睡去。夢里雪怡牽著他的手走進(jìn)一片銀色的梧桐林，每棵樹都綴滿發(fā)光的葉片。</p><p class="ql-block"> “這些年我把思念種成了森林。” </p><p class="ql-block"> 她轉(zhuǎn)身時，萬千光點(diǎn)從葉片間升起，在空中拼湊出他們曾錯過的每個黃昏。</p><p class="ql-block">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刺破夢境，陳樹信發(fā)現(xiàn)水晶盒里的枝葉竟開出了白色小花，花瓣上凝結(jié)的露珠，折射出整個春天的顏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