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閣樓那盞老燈忽明忽滅時，我正用砂紙磨那塊梨木的邊角。指腹蹭過木紋凹陷處，摸到個凸起的圓點(diǎn)——是爺爺當(dāng)年做標(biāo)記的銅釘，他總說這木頭里藏著“能鎮(zhèn)住心的東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手機(jī)震了震，林小滿發(fā)來張照片：她蹲在畫廊角落，手里捏著支刻刀，面前攤著張皺巴巴的參賽報名表?！白詈笕旖馗澹绢^還沒著落?！彼l(fā)了個哭喪臉，“我男朋友說，實在不行就去建材市場買塊合成板應(yīng)付?！?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盯著照片里她磨紅的指尖，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這梨木是民國老料，當(dāng)年給戲班刻過貴妃醉酒的屏風(fēng)，后來……”后面的話被痰音糊住了，只記得他攥著我的手，指甲幾乎嵌進(jìn)我肉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明早給你送過去。”我打字時，老燈“啪”地滅了。黑暗里摸到抽屜里的檀木盒子，里面是爺爺留的放大鏡，鏡片邊緣刻著個“林”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小滿在樓下等我時，風(fēng)正卷著秋雨。她穿件洗褪色的牛仔外套，懷里抱著個保溫桶?！皠偨o你熬的姜湯?！彼淹叭o我，接過梨木時突然“呀”了一聲——銅釘硌在她掌心，“這是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爺爺做的記號?！蔽覜]說檀木盒子的事。她指尖在銅釘上轉(zhuǎn)了圈，突然抬頭笑了，眼尾的痣像滴沒干的墨：“等我拿了獎，分你一半獎金?！?lt;/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周我總失眠，周三刷到林小滿男友的朋友圈，是張在典當(dāng)行門口的自拍，配文“老木頭換了新手機(jī)，值”。我心臟猛地一縮，點(diǎn)開大圖——他手里拎著的木盒，紋路和我送的梨木一模一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沖到林小滿家時，門沒鎖。客廳里散落著木屑，刻了一半的玉蘭花躺在地上，花瓣被踩得稀碎。林小滿蹲在墻角，頭發(fā)亂糟糟的，看見我進(jìn)來，突然把什么東西往身后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把木頭賣了？”我聲音發(fā)顫。她肩膀抖了抖，手里的東西掉出來——是那個檀木放大鏡，鏡片對著光，能看見背面刻的“林”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是賣……”她突然哭出聲，“他說這木頭里有夾層，非要劈開找寶貝。我攔著他，他就把我推……”她指節(jié)處有塊淤青，“我趁他去喝酒，偷偷從典當(dāng)行贖回來了?！?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梨木被劈了道三寸長的裂。我用放大鏡照裂縫時，林小滿突然抓住我手腕：“我爺爺也有個一樣的放大鏡。他說當(dāng)年戲班有個刻木頭的先生，姓陳，總給我奶奶刻玉蘭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燈又亮了。我把梨木翻過來，銅釘被撬掉的地方，露出張泛黃的紙條，是爺爺?shù)淖舟E：“戲班小林姑娘愛玉蘭花，刻滿一百朵，就求娶?！?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雨還在下。林小滿的保溫桶放在窗臺，姜湯的熱氣漫上來，在玻璃上凝成水痕，像誰沒擦掉的眼淚。她突然拿起刻刀，往裂縫里填木屑：“還能補(bǔ)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看著她睫毛上的水珠，突然笑了。爺爺沒說完的話，原來藏在木頭里——那些沒刻完的玉蘭花，那些跨了半個世紀(jì)的“林”字，終究是要等對的人來續(xù)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雨停時，天邊泛出魚肚白。我找來爺爺留下的木膠和細(xì)砂紙，林小滿蹲在旁邊，指尖捏著那半朵被踩碎的玉蘭花刻痕，忽然抬頭：“我奶奶說，她年輕時總收到匿名的玉蘭花木雕，刻得歪歪扭扭，卻總在花瓣里藏顆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蘸著木膠往裂縫里填木屑，忽然被她拽了把——放大鏡正對著紙條邊角，那里還有行極小的字：“第七十三朵，她嫌我刻得笨，卻偷偷夾在繡繃?yán)?。?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奶奶的嫁妝里，確實有個繡繃，”林小滿的聲音發(fā)飄，“里面夾著塊碎木頭，刻著半朵玉蘭，我一直以為是廢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木膠干透時，晨光漫過窗臺，剛好落在梨木的裂縫上。那些被填進(jìn)去的木屑吸了光，竟和老木頭的紋理融成一片，像道愈合的傷疤。林小滿突然拿起刻刀，在裂縫盡頭補(bǔ)了片新花瓣，刀尖頓了頓：“我不參賽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為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晃了晃手機(jī)，是條剛發(fā)的朋友圈，她男友的頭像換成了新手機(jī)，配文：“有些東西不如新的實在?！毕旅嬗兴脑u論，只有個句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這木頭得刻完，”她低頭磨著新刻的花瓣，發(fā)尾掃過梨木表面，“我奶奶等了一輩子沒湊齊的一百朵，或許該有人替她湊完?！?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天下午，我找出爺爺?shù)目痰蹲V，林小滿翻出她奶奶的舊繡繃。陽光穿過放大鏡，在梨木上投下小小的光斑，把“林”字和“陳”字照得發(fā)燙。她刻到第二十三朵時，突然抬頭笑了，眼尾的痣在光里跳：“我發(fā)現(xiàn)你磨木頭的樣子，和我奶奶說的那個陳先生，有點(diǎn)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這次帶著桂花的甜香。保溫桶里的姜湯還溫著，我倒了兩杯，碰杯時，聽見梨木深處傳來細(xì)微的輕響，像誰藏了幾十年的心跳，終于敢跳出聲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來那梨木沒被送去畫廊，被我們釘在了客廳的墻上。林小滿刻到第七十三朵時，在旁邊補(bǔ)了行小字：“剩下的，慢慢刻?！倍铱傇谒袒〞r，盯著她發(fā)尾的銀杏簪——那是她昨天剛換的，說是“舊的留著念想，新的帶著盼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