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庫爾勒后繼續(xù)驅(qū)車西行。<br> 西域太廣袤了，每當(dāng)從一座城市跨越到另一座城市，必得經(jīng)歷一段漫長的戈壁荒野。<br> 汽車行駛在這座星球離海洋最遠的一片荒漠里，右側(cè)的天山群峰在塵霾里時隱時現(xiàn)，左側(cè)的胡楊林與村莊田野時續(xù)時斷。連綿的荒山，呼嘯的風(fēng)，虛無的天空，寂寞的太陽，還有一條深灰色線也似的公路無休止地伸向地平線的盡頭……有那么一瞬間讓人恍惚中懷疑自己是否還行駛在這座星球上…… 正當(dāng)昏昏欲睡之際，忽見前方道路兩旁出現(xiàn)了大片的墨綠色，走近才發(fā)現(xiàn)那是大片大片的綠色果園，還有成排成排點高大白楊樹。原來，汽車已經(jīng)駛?cè)肓耸a(chǎn)蘋果的阿克蘇地界。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阿克蘇的土地，之前有熟人因工作變動而調(diào)任阿克蘇地區(qū)工作生活了多年，當(dāng)時身邊有很多人認為那一定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可眼前這片綠色的原野、廣闊的蘋果林和漸漸走近的城市樓群瞬間打破了之前的淺薄認知——能夠來這如此豐饒的綠洲工作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阿克蘇，雖然地處干燥少雨的天山南麓和塔里木盆地的北緣，但其境內(nèi)有塔里木河、阿克蘇河、托什干河、多浪河等，水資源十分豐富。其典型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又使得這里晝夜溫差大，日照時間長，土地肥沃。得天獨厚的水土光熱資源讓這里非常適合林果樹木的栽培，從而成為環(huán)塔里木盆地最大的特色林果基地，是新疆的蘋果、紅棗、香梨和薄皮核桃等特色果品的產(chǎn)區(qū)之一，尤以冰糖心紅富士蘋果最為有名。據(jù)說大約在漢唐時代，西域就有了關(guān)于蘋果栽培的記載，如《大唐西域記》中就有記載阿耆尼國和屈支國出產(chǎn)“柰”，指的就是蘋果。阿克蘇出產(chǎn)地冰糖心蘋果因其果肉細膩、果核透明、甘甜味厚、汁多無渣而風(fēng)靡全國，幾乎在國內(nèi)任何大型超市里都能見到個大飽滿、色澤光亮的阿克蘇蘋果。一句流傳很廣的歌謠“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阿克蘇的蘋果人人夸”更是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阿克蘇蘋果。今天，終于在這里看到了綠色海洋一般的阿克蘇冰糖心蘋果林。只可惜現(xiàn)在不是蘋果成熟的季節(jié)，才剛剛褪去花蕊不久的綠色小蘋果還只有拇指般大小，一個個藏在枝葉間正卯足勁地生長呢。等到深秋蘋果成熟的季節(jié)，這里的空氣想必都會彌漫著蘋果的甜香。那一個個，一筐筐、一箱箱、一車車滾圓透紅的紅富士蘋果將從這里走向全國，那該是一幅多么美好喜悅的豐收景象；倘諾在春天蘋果花開的時候來到這里季，自當(dāng)又是另一番迷人的風(fēng)光吧。一眼望去，那一樹樹云霞似的蘋果花海，清雅悠長的蘋果花香，定會讓人情亂神迷，心旌蕩漾。而今日在這盛夏時節(jié)，在行走荒漠看盡蒼涼之時，一下子掉進這滿目綠色的煙波之中，自有當(dāng)下的驚喜與振奮，只覺精神一振，清涼舒爽，寧靜而治愈。 阿克蘇的城市綠化確是出乎意料的好。這是一座現(xiàn)代化城市，市區(qū)內(nèi)商鋪櫛比，高樓林立，道路寬敞，四通八達。街道兩旁的法桐高大蔥郁，枝繁葉茂，在道路上空形成一道綠色穹頂，行駛其間，如同穿行在綠色長廊之中，恍惚間以為自己開車行駛在古都南京城的陵園路上，只不過這里還有更多更高更整齊的白楊樹。那一排排一列列如士兵一般列隊整齊的白楊樹幾乎是西部綠洲的標(biāo)志，但凡有城鎮(zhèn)、有村莊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白楊樹；圓冠榆在這里也較多見，很多街道兩旁的行道樹都是圓冠榆，其筆直的樹干，濃密的樹冠，好似擎起的一把把巨型綠傘，既好看，又遮陰；一些小巷的街道兩旁則遍植桑樹，大樹小樹，紅桑粉桑，白桑黑桑，樹下落滿熟透的桑葚果，一個個拇指般碩大的果實成熟墜落砸在地上，桑果迸裂，汁液四濺，把一條條小街的路面渲染成一條條黑紫色的河床，甜蜜的果汁黏住了來往車輛的車輪和行人的雙腳。多浪河邊的鳳泉公園一帶也遍植法桐、海棠、水杉、彩葉楊、榆葉梅、紫薇、桃樹、梨樹、李樹、火炬等各種植物，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阿克蘇不但城市綠化非常出色，緊挨城區(qū)不遠的森林公園里也是林木蔥蘢，花草繁盛。園里游人不多，靜謐清幽。楊柳榆桑松柏槐等高大喬木在這里構(gòu)建出一片片生態(tài)穹頂，各種灌木藤蔓矮樹雜草生成綠色的屏障，空氣清新，百鳥爭鳴。路遇一群學(xué)生正由老師帶隊在公園里進行戶外活動，興致來時，幾個男生把老師高高托起，女生則在一旁搖旗吶喊，為這片寧靜的園區(qū)增添了幾分歡笑與活力。 距森林公園不遠處的阿克蘇國家濕地公園也是一個神奇的去處。這里水波淼淼，蘆葦蕩蕩，綠樹盈盈，小路彎彎。沿河兩岸胡楊、紅柳密布，灌木叢生。水泊里遍布蘆葦、菖蒲、三棱草、水綿、眼子菜；岸上生長著一簇簇的胡楊、灰楊、紅柳、野蒿、干草、檉柳、羅布麻等。還有遍生林間、水畔、路邊、角落的野花野草，百花盛開，嬌艷欲滴。在正對大門的花壇里居然還看到一片紫藍色繡球花，花團錦簇，非常驚艷。 這里不僅綠草植被茂密繁盛，也是眾多野生動物的棲息之所。漫步濕地公園小徑，只聽得百鳥啾啾，蟋蟀瞿瞿，布谷聲聲，蛙聲陣陣，蜂飛蝶舞，白鷺低飛，別一番野趣在其中……心中不禁驚訝在這四周方圓百里都寸草不生的荒漠戈壁深處，怎會冷不丁地出現(xiàn)如此一片水波蕩漾、郁郁蔥蔥的濕地綠洲，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了杭州西溪呢。 濕地內(nèi)還建有很多依水棧道、休閑小徑、跨河石橋、主題公園等，漫步其間可以臨水觀魚，林下聞鳥，柳岸吹風(fēng)，橋頭看葦搖曳生姿……自然，放松，休閑，隨意。 在大門轉(zhuǎn)角處還邂逅了一大片荷塘，水波粼粼，荷葉田田，清風(fēng)徐徐，垂柳依依。不知等到荷花盛開時節(jié)，選一個有月色的夜晚再來，是否還能找到朱自清筆下《荷塘月色》的意境與心緒？只可惜那時的自己早已遠去千里，月影他鄉(xiāng)…… 夜晚的阿克蘇老街夜市也是一個必去打卡的地方。剛下過雨的空氣濕潤而清新，被雨水清洗過的梧桐樹葉更顯碧翠茂密。打一輛出租車去“老街夜市”，維吾爾族司機很熱情，路上用不太熟練的國語悉數(shù)這座城市種種的好，滿滿透著心底的知足與自豪，看得出來他很愛自己生活的這座城市。 老街夜市據(jù)說原是一座位于城南的小村莊，經(jīng)改造轉(zhuǎn)型后成為一處生態(tài)旅游區(qū)，集特色民宿、餐飲娛樂、休閑購物與民俗體驗于一體。每到夜幕降臨，阿克蘇老街便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沿街展位上隨處可見民族樂器、木盤、木碗和木勺。夜市上的特色烤包子、烤全羊、包谷飯更是讓人垂涎欲滴。而“高空走索”的達瓦孜表演——維吾爾族綿延千年的一種雜技藝術(shù)表演形式——更是將現(xiàn)場的氣氛帶動到了高潮。兩個年輕又帥氣的維吾爾族演員不系保險帶，只手持一根長長的平衡桿，在數(shù)十米高空的鋼絲上表演前后走動、盤腿端坐、仰面躺平、蒙眼行走、腳下踩碟、飛身跳躍等一系列驚心動魄的動作，引得現(xiàn)場觀眾時而屏息靜氣，時而瞠目驚呼，一陣陣熱烈的掌聲與喝彩聲劃破夜空，讓這個充滿煙火氣息的夜晚愈加活躍與熱烈。而民族舞蹈、獨舞獨奏、魔術(shù)表演等或熱情奔放或詼諧幽默的表演更是令人目不暇接，掌聲不斷。最后的龜茲樂舞則演繹了“絲路古龜茲，神奇阿克蘇”之盛況，讓人們恍惚穿越時空，回到了大唐時代。在飽餐美食的同時欣賞了古龜茲的文化盛宴。 坐在老街夜市上，吃烤肉，喝啤酒，再要幾個烤包子、冰激凌，一邊吃，一邊觀賞達瓦孜、魔術(shù)劇、民族舞、現(xiàn)代舞……人在旅途，狂歡在阿克蘇的夜色下，看不一樣的風(fēng)景，體驗不一樣的人間煙火氣。 離開阿克蘇的前一晚，聽當(dāng)?shù)厝送扑]，又去了欄桿街阿克蘇巷里一家名叫“阿舒克小烤肉”的小店去品嘗當(dāng)?shù)厝讼矚g吃的烤肉。這是一家非常有格調(diào)的烤肉店，裝修風(fēng)格獨特，燈光迷離。店內(nèi)干凈，衛(wèi)生，漂亮。小烤肉自然也不錯，外焦里嫩，口味地道，好吃。期間有美麗的維吾爾族姑娘表演獨舞，熱情奔放，衣袂飄飄，旋轉(zhuǎn)如行云流水。坐在小院的石榴樹下，一邊吃烤肉，喝啤酒，一邊欣賞美麗姑娘的舞蹈表演。烏蘇啤酒很有勁，幾杯酒下去，人已有了些許醉意，不經(jīng)意的一眼仰望，卻又見夜空中有半個月爬上來……這是一個迷人的夜晚。 在這迷人的夜晚里，我卻想起了胖嬸。胖嬸是一位遠方親戚，對我很好，常叫我去她家吃飯，有時也會做了好吃的送到我工作的單位來。胖嬸的老伴姓肖，我稱他“肖叔”。肖叔瘦削、干練而儒雅，話不多，很安靜，待我也很好，每每去胖嬸家，肖叔都很客氣。肖叔退休前在阿克蘇工作，是一名老公安。胖嬸喜歡阿克蘇，常常說起阿克蘇的好，說阿克蘇在南疆，阿克蘇很遠，阿克蘇的水好喝，阿克蘇的米好吃，阿克蘇的棗個大，阿克蘇的蘋果很甜，阿克蘇的……那是我對阿克蘇這個地方最早也最模糊的認知。<br> 后來單位搬遷，便很少去胖嬸家。幾年后肖叔去世，胖嬸也消瘦憔悴了不少。此后經(jīng)年自己忙工作、忙成家，便很少再見胖嬸。只聽人說胖嬸蓋了新屋，新屋幾年后又被拆遷，胖嬸搬去了樓房，胖嬸娶了兒媳，胖嬸當(dāng)了奶奶……以為胖嬸的日子會一直這么風(fēng)平浪靜，歲月靜好?？捎幸荒陞s突然聽說胖嬸走了，去了肖叔去的地方。聽到這個消息后我黯然神傷了好久，想起胖嬸過往對自己種種的好，懊悔自己為什么沒有常去看看胖嬸。<div> 胖嬸已經(jīng)走了許多年，但每每說到阿克蘇這個地方，就總會想起胖嬸，想起肖叔，想肖叔的身影曾留在阿克蘇某一方的陽光下，肖叔的腳步曾走在了阿克蘇的某一條小巷里，肖叔的目光也曾仰望過阿克蘇天空的澄凈月光……如今，斯人遠去，城市還在，月光依舊，河水照流。胖嬸，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來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阿克蘇。阿克蘇確是如您所說的一樣，很美，很好，蘋果很甜，米很好吃。<br> </div> 可這里縱然再好，終究是已沒有了肖叔的他鄉(xiāng)，總有告別的那一刻。再看一眼美麗的阿克蘇，眺望一下豐饒的綠色蘋果林，心中默念：阿克蘇，我還會再來。 汽車才駛出阿克蘇市區(qū)不遠，旋即就駛?cè)肓寺o邊際的戈壁荒漠。剛剛才見流水潺潺碧波蕩漾、林深葉密綠意盎然，此刻已是黃沙漫漫，西風(fēng)烈烈。道路右側(cè)的天山支脈復(fù)又露出窮兇的猙獰，溝壑交錯，寸草不生。前方的天際，又見空曠、荒蕪、寂寞和蒼涼。阿克蘇這座城，一如遺落在戈壁荒漠深處的一顆綠色明珠，走近，閃閃發(fā)光。離開，恍若遺落千年。<br><br><br> 2025年7月3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