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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聞一多提出“三美詩論”即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端浪肥恰袄L畫美”的典范。聞一多在“死水”中調(diào)色，調(diào)出遮丑的美艷，又從無底之絕望吊出令人作嘔的丑惡。《紅燭》則呈現(xiàn)“建筑美”。全詩分九個詩節(jié)，“節(jié)之勻稱，句之均齊”已見端倪?！兑苍S》借鑒了古詩詞之格律，以平仄相諧強化沉郁頓挫之悲痛，以押韻貫注無以復(fù)加的無法釋懷。</p><p class="ql-block"> 時下，現(xiàn)代詩創(chuàng)作更加自由隨性，甚至隨意隨便。快餐文化將現(xiàn)代詩“剪輯”得越來越直露、蒼白?！兑粋€人老了》不是短詩，但詩人西川既不分詩節(jié)，又隨意破句分行，隨便多句并行，造成語義斷裂、晦澀難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創(chuàng)作現(xiàn)代詩是要講究一番的！不可太隨意，更不能隨隨便便。依我拙見，寫現(xiàn)代詩應(yīng)在以下五個方面下功夫：</p><p class="ql-block"> 在承繼格律中尋求變奏?，F(xiàn)代詩離音樂美愈來愈遠(yuǎn)。究其原因在于：不講求平仄相諧，故而吟誦不再抑揚頓挫；不注重整飭均齊，故而失卻節(jié)奏韻律；不講究整散結(jié)合，故而散亂不中音節(jié)?，F(xiàn)代詩的建筑美與其音樂美息息相關(guān)。詩，不僅以語言文字言志，也以聲韻傳情。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即是如此?！多l(xiāng)愁》通過聲調(diào)的變化表露感情的起伏?！捌薄薄澳埂必坡暯嫡{(diào)，表達生離死別之痛；“峽”陰平升調(diào)，表達渴盼祖國統(tǒng)一之愿。</p><p class="ql-block"> 《鄉(xiāng)愁》借鑒《詩經(jīng)》之重章疊句，在此基礎(chǔ)上尋求變奏。這種寫法不僅是格式上的重建，而且是詩意上的突破。《鄉(xiāng)愁》將《詩經(jīng)》之重章疊句與宋詞之長短錯落兼容，這樣處理，不僅使現(xiàn)代詩更具音樂性，而且詩中意境隨時間推移而變換，詩意在看似相同而又全然不同的別離中深化！</p><p class="ql-block"> 在勻稱均齊中力求整散結(jié)合。好多現(xiàn)代詩不講究“分節(jié)之勻稱，句式之均齊”。七長八短不等于長短錯落之美，更非整散結(jié)合。什么是長短句錯落之美？長句幾言是有規(guī)定的，短句幾言亦是規(guī)范的，即便雜言也是有標(biāo)準(zhǔn)的！現(xiàn)代詩可任情適意，但不能任性無規(guī)則。什么是整散結(jié)合？就是對偶、對仗間雜以散句。現(xiàn)代詩是自由詩，不必對偶、對仗，但也得講求對稱！現(xiàn)代詩可自由地表達，但不能雜亂無章地堆砌！</p><p class="ql-block"> 這方面，我首推泰戈爾《用生命影響生命》一詩。這首詩因分節(jié)而勻稱，句式也均齊，既有長短錯落之美，又不失整飭，真正做到了整散結(jié)合。</p><p class="ql-block"> 在意象矩陣中制造碰撞。詩是靠意象言志的！意象是詩的編碼。怎么賦意于物，使物象轉(zhuǎn)化為詩意編碼？關(guān)鍵在“煉字”即鑄煉動詞、形容詞?！吧迷孪麻T”之推敲，“風(fēng)老鶯雛，雨肥梅子”之斟酌，這是詩人一輩子要下的苦功。</p><p class="ql-block"> 賦意于物是作詩的內(nèi)家功。練好內(nèi)家功，就該考慮如何疊加意象、營造意境?！隘B加意象”目的是形成意象矩陣。現(xiàn)代詩之意象太單一！只有“我”眼中之物象，不見世相；只現(xiàn)“我”回憶中之景物，不見未來之氣象；只見“我”此生之境況，不見幻象、象罔；只寫今時之萬象，不涉遠(yuǎn)古意蘊豐富之意象。</p><p class="ql-block"> 意象單一，詩意淺白；意象豐富，詩意多元。海子的《日記》若只有“德令哈”，那“德令哈”就是一座空城！正因詩中寫了戈壁、草原、兩手空空、一顆淚滴、雨水、行人、住民、石頭、青稞、姐姐之意象群，“德令哈”才被詩人建構(gòu)成一座不空而荒涼的城。“德令哈”不空，但沒有姐姐，便一切成空。</p><p class="ql-block"> 《日記》既然只表達對姐姐的思念，那只寫姐姐行不行？顯然不行！建構(gòu)好意象群，我們才讀懂海子的深情：有了姐姐，無關(guān)的也與“我”有關(guān)；沒有姐姐，整個世界已與“我”無關(guān)。意象矩陣的作用就在于此：它不僅能在意象的彼此關(guān)聯(lián)中營造意境，而且能在不相關(guān)的意象間營造孤寂、絕望之意境。</p><p class="ql-block"> 葉嘉瑩在《迦陵論詩叢稿》中指出：“賦”多用人事界的“事象”,“興”多用自然界的“物象”，“比”則既可以是人事界的“事象”，也可以是自然界的“物象”，還可以是假想的“喻象”。如果摒棄了意蘊豐富的古詩詞中的意象，那現(xiàn)代詩只能在現(xiàn)實與回憶之間穿梭，而不能隧穿時空、貫通古今，在古今意象碰撞、匯通中，拓寬詩歌題材，升華詩意詩境。</p><p class="ql-block"> 流沙河的《就是那一只蟋蟀》做到了這一點。蟋蟀在《豳風(fēng)?七月》里唱過，在《唐風(fēng)?蟋蟀》里唱過，在《古詩十九首》里唱過，在花木蘭的織機旁唱過，在姜夔詞里唱過……詩人如此賦意于物，這只蟋蟀便從古老的詩詞躍然紙上，經(jīng)久不衰地吟唱……蟋蟀在古今融通中幻化、穿越，詩歌在古今碰撞中共振、共鳴。</p><p class="ql-block"> 余光中的《黃河》在這方面做得更好。他筆下的黃河從發(fā)源到流經(jīng)，將文化匯成一脈。古意象與今意象在碰撞中彌合，在彌合中裂隙，在裂隙中隱隱作痛！</p><p class="ql-block"> 在詩中有畫中追求有境格自高。如果現(xiàn)代詩止步于繪畫美，那不過是有畫而無境。無境格自低，有境格自高。“大漠品煙直，長沙落日圓”，既有色彩美、線條美、構(gòu)圖美，又有廣漠與孤煙對照出的觸景之孤寂和狼煙直起后的驚心動魄，還有黃河遠(yuǎn)去與夕陽橫亙縱橫交錯出的永恒與隕落、逝去與圓融。只兩句詩，就疊合了四重意境。怎么做到的？物象聚合成喻象，意象勾聯(lián)起幻象。</p><p class="ql-block"> 張二棍在詩中有畫中追求有境格自高。其《石匠》物象雖少，但畫面感強，意境深邃。張二棍在“一個人”上做文章?！耙粋€人”指誰？近指石匠，遠(yuǎn)指所有自囚的人。這樣，一個不確指的物象，一下子隧穿了時空，意境也由此而深邃。虛幻的佛因石匠的手藝而在石頭上顯相，愚昧的人因石匠的手藝而自我囚禁?！敖o他磕頭……”許下的愿是什么？想自由，卻自我禁錮！詩意在矛盾沖突中茫然……這不就是古詩詞的追求的“反常合道”嗎？</p><p class="ql-block"> 《茫然書》亦“反常合道”。一面鏡子，一個鏡像，一場不知為誰的葬禮?！胺路鹞揖褪浅鱿岫Y的人”“卻不知該向哪里參拜 禁不住，對著鏡子 鞠了一躬”詩人將“我”從葬禮場景中抽離，又將“我”置于鏡前，為自己辦一場葬禮。張二棍將葬禮喧囂的大場景轉(zhuǎn)換到一人一鏡像的微場景，從而營造出“即生即死”之意境，耐人尋味，發(fā)人深思。我想，讀者也會情不自禁地走到鏡前，照一照皮肉下的靈魂。</p><p class="ql-block"> 王計兵的《烤火》亦在詩中有畫中追求有境格自高。王計兵的詩，絕大多數(shù)，“我”在詩境中，詩意“我”點燃?！拔摇辈皇翘摌?gòu)的，就是詩人本人。詩中的畫面也是詩人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詩人點燃了木頭，釋放出人間煙火。詩人苦苦尋覓的鄉(xiāng)煙裊裊不曾離身。漂泊異鄉(xiāng)，不過是木頭封存了煙火。點燃木頭，就是點燃生活。歲月燃起云煙，云煙有淚，那不是怯懦，而是生活淘洗出的熾熱漣漣。王計兵現(xiàn)身詩境，游走現(xiàn)在、過去，以此開闊詩境。他點燃木頭，讓回憶如煙彌漫，從而在看似朦朧美中營造出熗出咸澀淚的煙火意境?！耙桓绢^的縫隙里到底能安置多少歲月的云煙”，言未盡，意無窮。這既是自問，亦是詢問。這一問，將讀者延入詩境，詩境由小我之境擴展延伸到眾生之境。</p><p class="ql-block"> 在意境傳情言志中達到不明言而詩旨多元。李商隱的《無題》堪稱這方面的巔峰。《無題》到底要表達什么，李商隱不點破，而是借典故中的意象營造意境，傳情言志。古詩詞講究“實情虛境”——意境是疊加意象營造的，而情義理志氣是真實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無論是古詩詞，還是現(xiàn)代詩，都借“意象”傾吐心曲，以“意境”傳情言志明義理。朦朧派詩人北島的《冷酷的希望》體現(xiàn)了這一特質(zhì)。其中，第20首寫道：“報時的鐘聲 這莊重的序曲 究竟意味著什么”三行詩營造出廣遠(yuǎn)深邃的意境。鐘聲回蕩，人心回響，是對時間的疑問、人生的探討、生命的叩問。心底的回音是千差萬別！詩人不能代答，也給不出答案！試想，一個如夢初醒的人，怎么可能對時間、人生、生命作出無懈可擊的解釋。何況這個問題不是一個人或一代人能解答的！時間的序曲究意意味著什么？有無數(shù)個答案，卻是無解的疑問！真正的詩永遠(yuǎn)沒有答案！真正的詩人只將心境投影在意境，引萬千讀者入境，在不可言說中意會。</p><p class="ql-block"> 好詩強烈到不知緣何而起，亦不知由何而消；好詩意蘊豐富到不知如何一言以蔽之，亦不知從何駁斥；好詩“幽渺以為理，想象以為事，惝恍以為情”。意境闊大深邃，才能包羅好詩之萬象。</p><p class="ql-block"> 說了這么多，意在提醒詩人創(chuàng)作現(xiàn)代詩時，多從古詩詞的創(chuàng)作中汲取營養(yǎng)。汲取點什么呢？汲取《詩經(jīng)》之重章疊句、宋詞之駢散結(jié)合；汲取律詩之平仄相諧、宋詞之氣韻生動；汲取點鐵成金、點化化用、反常合道；汲取用典，借典故之意象達到古今碰撞與融通；汲取“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韻，味外之味”；汲取“詩酒飯文”之返璞歸真、正本清源。</p><p class="ql-block"> “意喻之米，文則炊而為飯。詩則釀而為酒。飯不變米形，酒則變盡。啖飯則飽，飲酒則醉，醉則憂者以樂，喜者為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惫旁娫~、現(xiàn)代詩雖形制各一，但同出一源。酒能醉人方為好酒，讀詩陶醉是謂好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