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私以為，我是一個與文字多少有些浸染的讀書人和教書人。聽說在2024年度上?！?5分鐘社區(qū)生活圈”優(yōu)秀案例評選中，四川北路街道的“魯迅的十五分鐘生活圈”，脫穎而出，榮獲“人文藝術(shù)”賽道的卓越創(chuàng)新獎。既然到了上海，怎能不去走一走，瞧一瞧，探尋一下大先生的足跡，重溫那些讀過的，教過的，深刻又犀利的，引領(lǐng)時代的不朽文字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27年，魯迅先生來到上海，定居在現(xiàn)虹口區(qū)四川北路街道，度過了他生命最后十年，先后居住于景云里、拉摩斯公寓和大陸新邨，這三個地方相隔都不遠。我們先去了大陸新邨。大陸新邨是一群紅磚紅瓦磚木結(jié)構(gòu)的三層里弄房屋，三十年代屬于“半租界”，《且介亭雜文》之名，即是取“租界”二字的各一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穿過正門內(nèi)幾平方米的微小庭院，走進屋內(nèi)，便是一樓的客廳和餐廳。這里的家具都是當(dāng)年原物，環(huán)境也是1950年許廣平親自按原狀布置的，非常珍貴。墻邊瞿秋白留贈的書桌，見證著兩人的交往與深厚情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樓采光最好，給了兒子周海嬰。想起先生的“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的詩句，先生若是能活到天年，保不準也是個“孩奴”。三樓前后都有涼臺，后涼臺似曾相識，對，是電影《黃金時代》里出現(xiàn)過，講述蕭紅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湯唯叼著煙，獨自在此惆悵清冷的模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樓是先生的臥室兼書房。一張鐵床無聲無息，幾乎占了房間的1/2，似在默默訴說著它的主人，在生命倒計時時還在為國家的明天牽腸掛肚、輾轉(zhuǎn)難眠。窗邊一張書桌，擺著文具和煙具，書桌旁是一張?zhí)僖?，也很熟悉親切。先生曾躺在椅子上，和蕭紅聊天，他們都抽著煙，先生語氣平和，姿態(tài)松馳，沒有絲毫文壇領(lǐng)袖的架子，蕭紅則神情復(fù)雜，仰慕，傾聽，陪伴，甚至…疼惜與懂得，這一切都不需要語言，只有兩只卷煙燃燒出的煙霧，在空中漂浮，交匯，然后消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先生說：“我們好像都是愛生病的人，苦得很。我的一生，好像是在不斷生病和罵人中就過去多半了”。生病，是真的，罵人，顯然是先生的自我調(diào)侃。魯迅先生是帶病生存的典范。在他去世前4個月的時候，史沫特萊女士請美國醫(yī)師給他看病，拿著儀器仔細一照，發(fā)現(xiàn)魯迅的肺已經(jīng)爛到人類不能承受的極限，醫(yī)師說；是什么力量使這位中國老人堅持著，如果在歐美，他五年前就已經(jīng)見上帝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啊，是什么力量在支撐他呢？記得先生說過，他三十歲不到，牙齒就掉光了，滿口義齒。他戒酒，吃魚肝油，以望延長生命，倒不盡是為了他的愛人，大半是為了他的敵人。 先生真是可敬又可愛，他這是用生存本身作為武器，故意在敵人構(gòu)建的“好世界”里制造不和諧?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大陸新邨，循著地面古銅色澤的“魯迅小道”標識，一路走，一路看，時空仿佛回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位頭發(fā)直立，短須濃密，目光深邃，穿著深色長袍的先生，腋下夾著書本，從容地在四川北路、多倫路、山陰路等街坊間走過。在內(nèi)山書店舊址，我推門進去，坐在靠門的木椅上，一抬頭，先生似乎也進來了，依然是“穿藍長衫的，身材小而走著一種非常有特色的腳步，鼻子下蓄著濃黑的口髭，有清澄得水晶似的眼睛，有嚴威的，哪怕個子小卻有一種浩大之氣”。這是內(nèi)山完造對先生的描述，我看著，卻也絲毫不差，簡直精準極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多倫路的許多個街口或拐角，我遇見了先生的朋友和家人們：郭沫若、茅盾、葉圣陶、瞿秋白、丁玲、陳賡、周健人、左聯(lián)五烈士……遙想當(dāng)年從多倫路上走過的腳步啊，是多么振聾發(fā)聵，一聲聲，一串串，敲擊在暗夜的中國。其中，那個叫柔石的寫過《為奴隸的母親》的進步文學(xué)青年，曾借住在先生景云里35弄23的家。那是先生來上海的第一個住所，環(huán)境嘈雜，治安堪憂。先生家失過竊，窗門也曾被一顆子彈打了個洞，加之先生一直是國民黨“文化圍剿”的首要對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起了先生的那首《無題》詩:“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逃難，搬家，擔(dān)驚受怕，事事小心謹慎，盡管如此，先生卻從未放棄他手中的那只筆?！稙榱送鼌s的記念》、《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zhàn)斗》、《關(guān)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這些語文課本中出現(xiàn)的名篇，都寫于這個時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說先生從北京遷居到上海，就是從學(xué)院走向了文學(xué)的市場。在上海，他找到了一種學(xué)院外的生存方式，他的小說、雜文、翻譯，在這一時期皆成就斐然；在上海，他推廣木刻版畫，提掖青年，探索共產(chǎn)主義，反專制反獨裁；在上海，他會晤紅軍將領(lǐng)陳賡，收留共產(chǎn)黨人瞿秋白，目睹柔石等進步青年，群體的非自然死亡。也因此，他扛起了“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xué)”的大旗；在上海，他還當(dāng)了父親……這里，也是他最后的埋骨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站在“魯迅公園”的先生墓前，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先生逝世前1個多月寫下的文字《這也是生活》：“街燈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顯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識的墻壁，壁端的棱線，熟識的書堆，堆邊的未訂的畫集，外面的進行著的夜，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guān)。我存在著，我在生活，我將生活下去，我開始覺得自己更切實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然有些淚目。此刻，在我面前的，終于不僅僅是課本上那個“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斗士，而是一個“存在著”、“生活”著的真切的魯迅。他住過的地方都是上海的尋常里弄，她愛吃的生煎包，還在巷子口“滋滋”冒著鍋氣；他走過的路，有暗夜，也有黎明。他說，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為了路。</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