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嘿,古人說得好,世上沒有后悔藥。人人都說我是成功的人士,現(xiàn)在想想,后悔的事情還真不少。所謂的成功 ,只是比自己差的人比,要是自己與自己比,就會有諸多不如意?!毙炖献谔僖紊?,擼著有些花白的胡須,在客廳里沉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許乾人稱徐老,是為人人稱道的成功人士: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妻子眼里的好丈夫、孩子眼中的好父親、單位職工眼中的好領(lǐng)導(dǎo),岳父岳母人前人后都夸他是好女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退休之后,許乾靜下來的日子,他經(jīng)?;貞涀约旱倪^往,時常拍著自己的腿懊悔,“我怎么這樣做呢?”;有時唉聲嘆氣,“我那時說的這是什么話???如果這樣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徐老嚇得孩子、老伴直犯嘀咕,認(rèn)為他得了什么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笑著解釋,“我只是回憶過去,”言語清晰,聲音清亮,看不出半點(diǎn)病態(tà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這種現(xiàn)象反復(fù)出現(xiàn)。一次,十一長假,許老與老同學(xué)聚會,他本不喜歡這種聚會,耐不住同學(xué)死纏爛打,他要不去同學(xué)們都覺得稀罕他最終去了??苫貋砭筒粩嗄钸?,“那孫廣軍何德何能,敢說他一世成功,一世無悔?!?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伴與子女都放假在家,覺得徐老真病了,他以前不會在背后議論人的,盡管那孫廣軍確實不咋地,他離了婚,子女也不成器,就是最近做生意發(fā)了點(diǎn)小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人還是硬把他拉到醫(yī)院檢查,可中醫(yī)、西醫(yī)看后,都說徐老沒有任何病狀,精神好得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徐老顯出少有的得意,“我說我好的很嗎!我只是在回憶人生過往。任何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做得再好,也有不足?!?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十年代初,許乾大學(xué)畢業(yè),剛進(jìn)了市財政局,不久便娶了局長寶貝女兒為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婚禮宴席上,他岳父當(dāng)著賓客的面 拍著許乾的肩,給賓客介紹:“小許是我選的乘龍快婿,他是一塊好鋼……”岳父的肯定,許乾當(dāng)時只覺心間滾燙,這光芒仿佛就是他的前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那時穿著藍(lán)滌卡褲子,黃軍裝上衣,雖然是秋天,因為緊張汗?jié)窳怂谋臣?。他臉上堆笑,說話啰里啰嗦,不知道是否得體?,F(xiàn)在想來,真是后悔?。?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婚后生活,日子果然步步為營,妻子賢惠,包攬了所有家務(wù)。兒女聰穎,學(xué)習(xí)認(rèn)真,都是妻子在教育 事業(yè)亦如順?biāo)邸,F(xiàn)在想來,自己對愛人對子女,疼愛不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順風(fēng)順?biāo)拢沧杂幸环蓦[痛,兒子幼時癡迷畫畫,常伏在桌上描摹花鳥蟲魚,眼神專注而明亮。許乾每每皺眉。一次撕碎了兒子的畫紙,還大聲呵斥:“畫這些有什么用?好好念書,將來要學(xué)經(jīng)濟(jì)金融,與我一樣?!?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孩子眼中的光,頓時黯淡下去,唯唯諾諾地點(diǎn)著頭。要不是愛人的堅持,如今的大畫家,生生在幼苗時就被 <span style="font-size:18px;">掐滅了</span>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次,單位里一個耿直的年輕下屬武威,在會上毫無避諱地指出了許乾工作計劃中的不足。許乾那時才當(dāng)局長,他尋了個由頭,不動聲色地就將武威調(diào)離了科長崗位,雖然后來將功補(bǔ)過,把他調(diào)回,武威最后做了局長,對許乾感恩戴德。但他覺得,武威要不是耽誤那幾年,可能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是他毀了武威的大好前程。記得武威調(diào)走后,辦公室里從此少銳氣,多了一份沉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還有一次,省長當(dāng)面夸他,他只是笑笑,竟然一句客氣話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次 單位分來一位小姑娘,家在農(nóng)村。過年上班時,給他帶了一小筐草莓,他竟然上綱上線,把小姑娘批評眼淚嘩嘩,后來他知道,同事們都有?,F(xiàn)在想起來,手不自覺地扇自己的臉。這是自己最懊悔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許乾常常在靜夜里醒來,冷汗涔涔。他躺在那兒,眼睛盯著天花板,仿佛那上面正緩緩放映著一幕幕無聲的舊電影:是他自己縮著肩膀說出的逢迎話;是兒子畫筆被奪時,瞬間低垂下去的小腦袋;是那年輕下屬武威抱著紙箱離開時,那沉默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慢慢爬下床,摸索著戴上老花鏡,踱到客廳的魚缸前。幾尾紅魚在幽微的燈光下無知無覺地游弋著,它們狹小的天地里,沒有岔路,自然也無所謂歧途。許乾長久地凝視著這被玻璃框住的生命——它們?nèi)绱税惨荩踩绱藷o從選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緩緩摘下眼鏡,在鏡片氤氳的水汽里,仿佛又看見了年輕時那條未敢踏足的岔路。所謂成功與快樂,不過是踮腳向不如己者張望時的幻影;而一旦轉(zhuǎn)身面對那另一個可能更真實的自己,便只有無法和解的悔意如影隨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悔意從不是藥,倒像是慢性發(fā)作的毒。說它是懊悔,倒也不像,好像是一種人生總結(jié)。與閱讀歷史一樣,借古喻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