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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ATA[<p id="nohdg"><strike id="nohdg"></strike></p>]]> <p class="ql-block">作者：沈東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車生吃飽老酒，回到自家屋里，不曉得是酒醉人，還是人自醉，人還是像在云里霧里地翻滾，阿興講的寶貝箱子，已經(jīng)讓車生不曉得眼門前這個(gè)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也不曉得自家這個(gè)人還是自家的伐，真所謂天降好事，人就昏頭。人好像已經(jīng)要穿越了，到了一個(gè)新世界里去了，世界不一樣了，自家人也變了另外一個(gè)人了。</p><p class="ql-block">爬到了眠床上，看到睏得正熟的老婆，想叫醒伊，一道分享分享快了，一轉(zhuǎn)身，不能自己，頭一倒到枕頭上，在混混沌沌，七葷八素當(dāng)中地睏了過去……</p><p class="ql-block">一夜天的燈紅酒綠，一夜天的朱門酒肉，渾身是燥熱，滿心是焰火……</p><p class="ql-block">早上醒過來，酒精吸收了，人也清醒了。</p><p class="ql-block">箱子的事體，車生還是記得的，不過，好像還是在做夢，有一點(diǎn)虛幻。張開眼睛的第一辰光，狠狠擰了一把面孔，擰得面孔感覺到了辣豁豁的痛，伊又渾身上下通通摸了一遍，確信自家還是自家。再朝看房間掃了一圈，認(rèn)得出，屋里還是自家屋里，老婆和往常一樣，坐在梳妝臺(tái)前頭描眉涂口紅，李車生松了一口氣，人也冷靜了下來，眼門前還是自家的世界，屋里還原來的屋里。不是做夢，心才算定了下來。</p><p class="ql-block">雅蘭看到車生一陣神操作，忍不住問：“發(fā)神經(jīng)啦？”</p><p class="ql-block">車生確實(shí)有點(diǎn)神經(jīng)兮兮。昨天夜里，在酒吧里，聽阿興講起了姆媽屋里有“稀世珍寶”，還有模有樣地講到，寶貝裝在一只楠木箱子里，閑話講得活靈活現(xiàn)。當(dāng)時(shí)辰光，車生一時(shí)難辯是真是假，滿腦子是將信將疑的迷惑，總覺得阿興像是在白相一場惡作劇。車生也就盡是胡調(diào)著，亂侃著，灌了一肚皮的老酒，然后就暈頭轉(zhuǎn)向地沉浸在酒精的興奮當(dāng)中，根本沒有意識(shí)到事關(guān)的重大，</p><p class="ql-block">吃酒真誤事，幸虧，早上酒醉醒來，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滿腦子的疑惑和興奮逐漸消散，人變得清醒起來。腦子清爽了，思路漸漸明晰，仔細(xì)回憶起阿興說過的所有閑話，細(xì)細(xì)捋了一遍，逐一思考后，覺得阿興沒有理由要白相這樣一場惡作劇，阿興講張家有家譜，家譜里記載了張家有稀世之寶，想想，既然有家譜，家譜是祖?zhèn)鞯臇|西，連祖?zhèn)鞯募易V當(dāng)中也記載了張家有稀世之寶，看起來張家有稀世之寶大概率真有其事，伊相信了，姆媽屋里真有“寶貝”。</p><p class="ql-block">假使真的真的“酒糊涂”，沒有當(dāng)一回事體，讓事體忽略去，就是錯(cuò)過良機(jī)，錯(cuò)失人生的轉(zhuǎn)折。還白白便宜了別人。想想都后怕。</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車生拎得清清爽爽了，“稀世珍寶”，人生能有幾回得？！得到“寶貝”就是改變?nèi)松σ淋嚿?、對伊老婆，對伊車生的全家們來講，是一生一世的大事體，事關(guān)實(shí)在是太重大了。一豁邊，就成千古恨，車生慶幸自家沒有糊涂。</p><p class="ql-block">不過，阿興講了一樁讓車生想想就感到頭痛的事體，讓車生惶惶不安了，阿興講，伊車生居然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難道伊車生是垃圾桶里拾來的？打死伊車生，車生也無論如何不肯相信阿興的閑話是真的，寧愿講，阿興在胡言亂語，出亂話。不過，回過頭想想，伊李車生確實(shí)不姓張，姓的是姆媽的姓，是不爭的事實(shí)，雖然在上海，小囡多的人家有這種做法，有幾個(gè)小囡姓父親的姓，有幾個(gè)小囡姓姆媽的姓，不稀奇。而張家只有伊一個(gè)兒子，偏偏不讓伊姓張，而姓姆媽的姓，就有點(diǎn)蹊蹺了。最最讓車生心里沒底的是姆媽，假使阿爸即使不是自家親爺，阿爸老早去世了，已經(jīng)作不了主了，而姆媽到底至今都沒有把箱子的事體告訴過伊，姆媽為啥把這樣重大的事體對伊瞞了下來，難道姆媽對自家有二心？姆媽要把箱子留給啥人呢？難道姆媽也不是親姆媽？這樣一想，車生心底里不自覺的泛起了一個(gè)問號，心里大大的不安起來，像掠過一陣?yán)滹L(fēng)，心里廂涼颼颼的，……</p><p class="ql-block">車生有了危機(jī)感，甚至對自己的身世有點(diǎn)缺乏了信心，北方人有一句俗話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屋里真有寶貝箱子，假使還真有別的啥人也惦記著“寶貝箱子”，甚至還得到姆媽的庇護(hù)，搶了先機(jī)，捷足先登，自家就會(huì)錯(cuò)失寶貝，自家豈不成了戇大一個(gè)，豈不要后悔幾輩子也后悔不過來了？</p><p class="ql-block">車生前前后后一番掂量，心蕩了起來，開始七上八下地翻騰著，讓伊一陣陣的惶惶不安……</p><p class="ql-block">還有，想想阿興講的張家的家譜是從垃圾桶里拾到的，這種講法讓人覺得存疑，掃四舊，不敢把家譜留在家里，在當(dāng)年，是常見的事體，把家譜箱子毀了，燒了不是更安全？姆媽是一個(gè)有文化的有頭腦的人，哪能會(huì)把家譜朝垃圾桶里一摜了事？姆媽難道不懂會(huì)被人拾走，要留下后患嗎……阿興還講，拿到箱子后，一直放在儲(chǔ)藏室里沒看過，直到最近才看了箱子的說法，也是存疑的，一只漂亮的箱子到手后，哪能會(huì)有看也不看就摜進(jìn)儲(chǔ)藏室，一摜就是好多年，哪能有這種道理……其中，阿興會(huì)不會(huì)撒了謊？那么伊為啥要撒謊？撒謊的背后會(huì)不會(huì)還有啥沒有說出來的事體隱瞞了起來？那么，隱瞞了啥事體？為啥要隱藏？</p><p class="ql-block">人就是歡喜聯(lián)系，人一旦生疑，看啥都生疑。一樁疑問接一樁疑問在車生腦子里盤旋起來，就像“斧頭失竊”的故事一樣，一旦懷疑隔壁張二偷的，就越看張二像是小偷。車生想，阿興可靠伐？假使阿興不可靠，伊?xí)缘昧俗约业纳硎烂孛?，?huì)泄密伐？阿興一張大嘴巴，要不了多少辰光，伊車生的身世就會(huì)搞得滿城風(fēng)雨，這樁事體不弄停當(dāng)，就讓車生頭痛一輩子，車生的心總歸安定不下來。</p><p class="ql-block">于是，車生越想越覺得阿興不可靠了，阿興的一張大嘴巴伊車生根本沒有辦法封牢，要么就讓伊徹底閉嘴，這個(gè)念頭一出，車生不由渾身一哆嗦，車生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哪能好有這種念頭？阿興伊歡喜講，就讓伊去講嘛，也是口說無憑的事體，倒是張家的家譜留在阿興的手里，確是一樁實(shí)實(shí)在在危險(xiǎn)的風(fēng)險(xiǎn)，張家的家譜一旦流出去，真憑實(shí)據(jù)，伊車生不是張家的子孫，張家有稀世之寶的事體通通會(huì)有真正擴(kuò)散的風(fēng)險(xiǎn)，一旦弄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路人皆知，就難收拾了，老古話講過，“人言可畏”“露財(cái)遭災(zāi)”。其后果是災(zāi)難性的。</p><p class="ql-block">那么哪能辦？車生突然想起了阿興昨天夜里講過的閑話：先下手為強(qiáng)，對，先下手為強(qiáng)，先把寶貝箱子捏到手里了……還有阿興還講過：完璧歸趙，要阿興交還張家的家譜，到辰光，消息萬一泄漏，主動(dòng)權(quán)就全在自家手里了。</p><p class="ql-block">車生正胡思亂想著，</p><p class="ql-block">老婆雅蘭看到車生還是一副呆篤篤的樣子，問了一句：“昨天吃了多少老酒，一夜天的夢話，到現(xiàn)在還是一身的酒氣，一副呆篤篤的腔調(diào)?！?lt;/p><p class="ql-block">車生聽到老婆在跟自家講閑話，不置可否的應(yīng)了一聲：“嗯”。就把昨天夜里跟漢興里的阿興吃老酒的事體跟老婆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老婆一聽，眼烏珠一下子瞪得老老大，眼睛里廂發(fā)出了光亮，一副喜形于色的腔調(diào)，問：“是真的？還是假的？”</p><p class="ql-block">車生講：“我也講不準(zhǔn)，不過八九不離十，應(yīng)該確有其事，今早就去姆媽屋里去摸摸情況再講?！?lt;/p><p class="ql-block">雅蘭一聽就講：“我跟儂一道去?！?lt;/p><p class="ql-block">車生馬上擺擺手制止了：“儂今早不是上中班嘛?！?lt;/p><p class="ql-block">雅蘭講：“我可以請假?！?lt;/p><p class="ql-block">車生講：“儂管儂去上班。我一個(gè)人去?！逼匠Ｑ盘m最怕到姆媽屋里去，雅蘭一向受不了讀書人家的規(guī)矩，跟婆婆不太對眼。假使雅蘭一道去姆媽屋里，反而要壞事體。</p><p class="ql-block">老婆不開心了，講：“這樣重大的事體，不讓我參與，啥意思？“</p><p class="ql-block">車生講：“儂想到啥地方去了，因?yàn)槭麦w實(shí)在重大，這樣重大的事體，姆媽卻從來沒有跟我講起過，就是想瞞牢阿拉，阿拉就不能驚動(dòng)姆媽，“要悄悄地進(jìn)村，打槍的不要”，等到弄清爽寶貝箱子的虛實(shí)真假，到辰光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掌握主動(dòng)，就像阿興講的，來個(gè)先下手為強(qiáng)……”</p><p class="ql-block">老婆“哦”了一聲，明白了。</p><p class="ql-block">一時(shí)無話，兩個(gè)人草草用隔夜的冷飯燒了口泡飯，吃好早飯，雅蘭特別道地，送車生到門口。</p><p class="ql-block">車生已經(jīng)出了門，雅蘭正想關(guān)門，車生突然又返了回來。</p><p class="ql-block">雅蘭有點(diǎn)緊張，問：“做啥？”</p><p class="ql-block">車生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就是親爺娘也要防著點(diǎn)，就拉牢雅蘭，輕聲講：“今早講的事體，對啥人也不許講，就是儂爺娘也不要講，懂伐?！避嚿鷷缘茫盘m是一個(gè)歡喜朝娘家跑的人。不得不關(guān)照一下。</p><p class="ql-block">雅蘭講：“曉得，曉得?！边@趟雅蘭跟伊車生完全一條心了。</p><p class="ql-block">車生這才出門而去了。出去以后偏偏出事體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作者“用上海話寫作的人”，繼《上海人吃泡飯》后，又一部用“上海話”寫上海弄堂故事的長篇小說，書中講述了李家“傳世珍寶”的面世和毀滅，圍繞著“稀世珍寶”的爭奪，小說展現(xiàn)了人生的百態(tài)，或巧取豪奪；或嫉妒覬覦；或心思不古，或靜如止水；或怒沉百寶……人性的“善”“惡”“美”“丑”盡顯于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