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工六年半——2 我的師傅

老高

我被“選秀”進了環(huán)氧乙班，是一種幸運。還幸運的是，遇到了一個好師傅張雪度。她是五十年代生產(chǎn)永字牌皮球的那家橡膠廠的老工人。那一代工人的特點是翻身感很強，三觀正，文化程度不高，但能接受新思想，且又保持著中華傳統(tǒng)美德。她是我的帶教師傅，也是那種的的刮刮的開山師傅。按舊社會的規(guī)矩，是要磕頭拜師的，新社會了，不興舊習，但我不知為什么會象對待長輩那樣非常敬重她。 張師傅確實長我一輩，她的兒子同我年齡相仿，有著一個聽了會發(fā)笑的名字，妙寶，也許是他的乳名。為什么是說“也許”呢，因為實在不太了解她的家庭情況。那時候，“十年動亂”的“階級斗爭為綱”，讓所有的人，都生活在某種政治恐懼之中。出身富庶的甚至有剝削背景的自然不敢亂說亂動。家境貧窮的“越窮越光榮”也不會讓那些頭腦有點清醒且又老實本份之人忘乎所以地得瑟。所以，那時的同事之間充滿著“警惕”性，不光有意防著別人，也是刻意提防自己。萬一一不小心，講錯話，說漏嘴，逮不準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因此，同事之間都興“斗私批修”，尤其是關系一般的互相間，不涉私交，不言私情，大多是除了一本正經(jīng)還是一本正經(jīng)。 與張師傅很要好的高師傅有時會在班上拿她的妙寶兒子善意取笑，引得大家嘻嘻哈哈的。張師傅不善應答，卻也會笑顏浮起紅云。從她的自然反應來看，妙寶確實是她的掌上寶玉。而我，在她手下當徒弟的日子，普通平常。作為老工人，她文化水平一般，做她的徒弟，學到的技術不夠精深，但會讓你象妙寶那樣感受到那種來自長輩的關懷和溫暖。 我倆操作的是次氯酸化崗位，工藝上關鍵點是控制氯氣和丙烯的進料配比，氯氣過量會引起爆炸。聞言爆炸，新人自然抖抖惑惑，縮手縮腳。張師傅總是用那種甜甜糯糯的蘇州口音帶教，讓你很快地驅除恐慌。那時的國產(chǎn)儀表質量還不過硬，特別是氯氣閥易腐蝕而失靈，所以光靠儀表盤上的自動控制還不行，還得經(jīng)常走出儀表控制室到現(xiàn)場察看。有了我這個徒弟后，張師傅逐漸放手讓我去現(xiàn)場，當然作為青年小徒弟，理應跑得勤，跑得快。記得有時一時判斷不明時，我還特地登上六層框架的樓頂?shù)拇温人矚馀欧趴诟浇米约旱谋亲尤プC實有否超量，當然這是超出常規(guī)的有害健康的做法。對我的認真，張師傅是有些觸動的，卻很慎重地勸阻我說：“當心哦，盡量不要這樣”，愛護之心溢于言表。 張師傅對我真的是很關心的。那一年，她知道我沒有戀愛對象，于是悄悄地把她的鄰居女青年介紹給我。我曾經(jīng)因事去過一次張師傅在合肥路重慶南路口的住家，也算是洋房。在我的思想概念里，住洋房的，一般家境不差，我家貧，自慚形穢，覺得配不上人家。張師傅才啟口，我就不說什么默黙搖頭。她知道我寡言，也很通情地不再續(xù)談。事未成，卻讓我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說實在的，這種有點私密的事情在現(xiàn)在看來十分地稀松平常，但在那個年代，稀缺得很。 當然，對她我也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那時，浦東公交不通月票，住在市內的我們大多買浦西公交月票，需要換幾趟車，穿越盧灣靜安黃浦虹口楊浦各區(qū)，繞過大半個上海，近二個小時的單程，才從家至廠的來回往返。我則年輕力壯，自行騎車，省時又省錢。廠里在五星路延接浦江處有個“廠擺渡”的運貨碼頭，也有運輸隊的運貨艇，日常也兼作員工上下班的接送。渡口離翔殷路軍工路公交站還有刻把鐘的步程。于是，我的自行車也成了張師傅下班的短駁乘用專車。她算是個瘦小精干的年輕老太，可以輕盈地躍上我車的后座。有她坐著，我并沒有負重吃力的感覺，只覺得多了一份開心，心里輕松得很。 共事三、四年后的七十年代中期她退休了，但那份師傅之情令我不忘。后來，有一年中秋，我曾提著月餅去看望過她，那是她在延安東路石庫門的另一住宅。再后來，她的孫子和我的兒子同年高考，她還特地關照我高考后互通中榜情況，再三叮囑“小高，保持聯(lián)系噢”。再再后來，可能因居家動遷，幾次找她也沒有再找到她，很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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