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稻香(微型小說)</p><p class="ql-block"> 秋日,塞北巴林草原。暖陽高懸在湛藍的天空,像一只倒扣的炭火盆,融融暖意熨帖著人們的肌膚。村前的鳥爾吉沐倫河靜靜流淌,水波粼粼,仿佛哼著悠揚舒緩的歌謠。村口那片金黃的稻田邊,早已聚滿了人——鄉(xiāng)親們扶老攜幼,公社的農(nóng)藝師也如約而至。</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開鐮測產(chǎn)的大日子。二百畝稻子在微風中起伏,沉甸甸的穗子深深彎下腰,仿佛在向這群辛勤的耕耘者致以最深的敬意。張翔站在田埂上,望著這片翻涌的金色海洋,心潮澎湃。從春寒料峭到秋陽杲杲,一顆懸了半年的心,終于隨著這飽滿的稻穗,沉沉地落進了豐收的喜悅里。</p><p class="ql-block"> 1968年,張翔從北京來到這個小村莊,成了一名知青。不到三年,這個沉靜又帶著股韌勁兒的城里小伙,就成了鄉(xiāng)親們眼中最“不安分”也最讓人服氣的后生。初來時,知青點缺菜少糧,日子清苦。張翔看著村里廢棄的牛棚,動起了心思。他帶頭清理、平整,硬是在瓦礫荒草間開辟出一方小小的菜園。村里的白菜品種老舊,產(chǎn)量低還不包心。他就寫信托人從北京捎來新菜種,還試著引進了黃瓜、西紅柿這些稀罕物。當鄉(xiāng)親們開始嘗試在河邊平緩的洼地引水試種水稻時,張翔心底那簇不安分的火苗,又一次被點燃了。</p><p class="ql-block"> 塞北苦寒,無霜期短得可憐。在這片世代以牧為主、間作些耐寒雜糧的土地上種水稻?簡直是天方夜譚。連最有經(jīng)驗的老把式都搖頭:“祖祖輩輩沒干過的事兒,能成?”鄉(xiāng)親們心里也直打鼓,大多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按著老法子,把稻種直接撒進漫過水的田里,任其生長。</p><p class="ql-block"> 可張翔知道,這遠遠不夠。中學時下鄉(xiāng)勞動的經(jīng)歷告訴他,水稻要高產(chǎn),非得精細伺候不可——先育出健壯的秧苗,再分行插秧,這樣才能通風透光,便于除草、施肥、灌溉。他把這想法跟隊里的幾位老人和生產(chǎn)隊長一說,得到的回應多是疑慮:“張知青,咱這兒祖祖輩輩都是撒種,沒伺候過秧苗這金貴玩意兒,能行嗎?萬一凍死了……”</p> <p class="ql-block"> 塞北的初春,殘冬的威勢未減。寒風依舊如刀子般割臉,向陽坡的積雪剛化開一層薄皮,凍土深處依然堅硬。張翔卻等不及了。他一遍遍找生產(chǎn)隊長磨,分析利弊,甚至蹲在地頭用樹枝畫著示意圖。他篤定的眼神和那份城里帶來的、關于水稻種植的書本知識,加上公社農(nóng)藝師老趙在選種、浸種時機上的鼎力支持,最終說服了隊長。一小塊背風向陽、靠近水源的“試驗田”被劃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育秧的艱辛遠超想象。塑料薄膜是稀缺物資,隊里好不容易湊齊了。張翔帶著幾個知青同學,挽起褲腿,赤腳踏進帶著冰凌碴子的泥水里。刺骨的寒冷瞬間穿透皮肉,直鉆骨髓。他們咬著牙,在泥濘中打樁、支架,小心翼翼地覆蓋薄膜,搭建起一座座簡陋卻承載著無限希望的育秧棚。白天,要像照顧嬰兒一樣,根據(jù)日頭溫度掀開薄膜通風;夜晚,又得仔細蓋嚴實,生怕料峭的春寒凍壞了嫩芽。那段時間,張翔幾乎吃住在秧棚邊,臉頰被風吹得皴裂,手上腳上滿是凍瘡和泥水泡。</p><p class="ql-block">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汗水澆灌的期盼,終于在金秋化為沉甸甸的奇跡。測產(chǎn)的結(jié)果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畝產(chǎn)四百六十斤!這數(shù)字比往年撒播的粗放種植方式,足足高出了一倍還多!</p><p class="ql-block"> 生產(chǎn)隊長黝黑的臉上綻開了花,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張翔肩上,聲音洪亮:“好小子!這頭一份功勞,得記在你張翔頭上!”鄉(xiāng)親們圍攏過來,粗糙的手掌捧起金燦燦、顆粒飽滿的新谷,湊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一種從未在塞北草原上如此濃郁過的、沁人心脾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晚炊時分,家家戶戶的灶房里,第一次飄散出自家土地上長出的、真正白米飯的誘人甜香。那軟糯的口感,帶著陽光和汗水的滋味,讓每個人的心里都像灌了蜜一樣甜。這塞北土地上破天荒種出的“優(yōu)質(zhì)大米”,其香醇軟糯的名聲,很快便隨著人們的口耳相傳,飄出了小小的村莊,傳遍了四鄰八鄉(xi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