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寧古塔,再平凡不過的三個字,卻成了大清官員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一旦被流放至此</span>,無異于墜入人間煉獄,要經(jīng)歷三千里披枷帶鎖的苦旅,<span style="font-size:18px;">幾乎沒有獲準(zhǔn)恩賜返鄉(xiāng)的機(jī)會,剩下的只有生命的茍延殘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最殘酷的刑罰不是皮開肉綻的折磨,而是精神的凌遲。曾以詩才名動江南的才子,只能在監(jiān)工的皮鞭下,將滿腹經(jīng)綸化作喘息聲;昔日朝堂上激揚(yáng)文字的諫臣,如今連提筆寫封家書都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即便熬過十年刑期,能夠活著等到赦免的人,也早已形容枯槁,最終倒在離故鄉(xiāng)咫尺之遙的驛道上。寧古塔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流放者的血淚,見證著王朝最冰冷的刑罰。</p> <p class="ql-block"> 隨遼黔散文學(xué)會踏訪寧古塔遺址,目光所及,似乎每一片景致都藏著江南才子的詩稿灰燼。夕陽將歸時,我和貴州文友淇遇仍在鏡泊湖流連,聽風(fēng)聲誦讀那些被歲月掩埋的泣血文章,沉醉在流人凍裂的詩稿里。<span style="font-size:18px;">渾然不覺時光飛逝。</span>暮色深沉,才驚覺和采風(fēng)團(tuán)已經(jīng)失散,恍惚間竟不知今夕何夕。</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的指尖輕撫斑駁的城墻,仿佛觸到了三百年前刺骨的霜雪。夕陽最后的余暉里,大清三大才子—吳兆騫的悲嘆、顧貞觀的吶喊、納蘭性德的牽掛,這部浸染著江南文人血淚的友情長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p> <p class="ql-block"> 順治十四年冬天,科場舞弊案像道驚雷,將江南才子吳兆騫劈入絕域,當(dāng)<span style="font-size:18px;">吳</span>兆騫戴著鐐銬走進(jìn)寧古塔城門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景象:城墻由夯土混合著碎石筑成,垛口結(jié)著尺長的冰棱,戍卒的皮帽上落滿雪粒子。<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在給母親的書信中寫道:“寧古寒苦天下所無,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風(fēng)如雷鳴電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陰雨接連,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盡凍。雪才到地即成堅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lt;/span>而此刻的江南,他的同鄉(xiāng)正圍著紅泥小火爐吟誦他的應(yīng)試文章,沒人知道那些華麗辭藻即將在零下四十度的嚴(yán)寒里,被凍成樺樹皮上的血痕。</p> <p class="ql-block"> 吳兆騫從戍邊寄信一封訴說苦況:“塞外苦寒,四時冰雪,鳴鏑呼風(fēng),哀笳帶血,一身飄寄,雙鬢漸星。婦復(fù)多病,一男兩女,藜藿不充,回念老母,煢然在堂,迢遞關(guān)河,歸省無日……”。</p><p class="ql-block"> 二十載塞外風(fēng)雪染白了吳兆騫的鬢發(fā),卻磨不滅他的摯友、東林黨之后顧貞觀藏在《金縷曲》里的思念和營救,兩首詞作<span style="font-size:18px;">字字泣血,句句含悲</span>,被稱為“千古絕調(diào)”。</p><p class="ql-block">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維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yīng)見慣,總輸他,覆雨翻云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shù)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此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兄懷袖?!?</p> <p class="ql-block"> 第二首中,“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fù)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君剖。”</p><p class="ql-block"> 二闋《金縷曲》,對患難之友、“悲之深,慰之至”,叮嚀告戒,無一字不從肺腑中流出。這種忠貞生死之誼,至情之作。所以被人傳誦為“贖命詞”,成為清詞中的壓卷之作。</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讀到<span style="font-size:18px;">“北風(fēng)如刀雪如戟,卻化柔情入筆端”,</span>吳兆騫在戍所開設(shè)私塾,用樺樹皮當(dāng)紙,教流人子弟誦讀《詩經(jīng)》。顧貞觀為營救摯友吳兆騫寫下泣血詞句,字字穿透三百年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被譽(yù)為“滿清第一詞人”的納蘭性德,則以一闋《金縷曲·簡梁汾》(灑盡無端淚),將赤誠肝膽納入詞章。那句“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看似為友人吳兆騫脫險而歌,實則在文字里完成了溫暖的相擁。</p> <p class="ql-block"> 相府朱門深鎖,卻鎖不住納蘭性德這位滿族貴胄的赤誠。那時的朝庭株連之刑禍及九族,納蘭卻逆家族甘愿冒險,十年間在朝堂與江湖間輾轉(zhuǎn)奔走,踏出一條驚心動魄的救贖之路。身為康熙御前侍衛(wèi),他本應(yīng)恪守君臣之道,卻背著父親明珠,<span style="font-size:18px;">把</span>吳兆騫浸透寒苦的詩稿鄭重呈給<span style="font-size:18px;">翰林院徐</span>乾學(xué)。孝莊太皇太后六十大壽之際,他冒險<span style="font-size:18px;">力諫朝廷赦免流人。</span>即便隨駕北巡,行至冰封的松花江畔,他凝視著滔滔寒江喃喃自語:“此水應(yīng)通寧古塔,不知兆騫兄此時可暖否?”</p><p class="ql-block"> 十年的營救,二十三年后的吳兆騫終于從苦寒絕塞生還,詞中迸發(fā)的狂喜,是知己重逢的震顫,更是文人風(fēng)骨的回響,這個滿族貴胄用文字搭起了橋梁,讓江南的月光,終于照亮了塞北的荒原。</p> <p class="ql-block"> 站在寧古塔將軍府舊址前,三百余年的風(fēng)霜裹挾著歷史的寒意撲面而來。眼前浮現(xiàn)出顧貞觀輾轉(zhuǎn)千里的憔悴身影——他懷揣血淚詞章、跪請權(quán)貴,只為營救摯友;更見納蘭性德身披裘袍,以相府公子之身,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誓言化作十年如一日的奔走,而吳兆騫接過救命書信,踏過冰封的牡丹江,三人執(zhí)手相看,這情義,遠(yuǎn)比帝王敕令更具溫度,比金石碑刻更顯沉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當(dāng)?shù)乩先苏f,每年第一場雪落下時,總能在街心那棵老榆樹下,看見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穿著翰林院的青衫,一個披著侍衛(wèi)的玄狐斗篷——那是顧貞觀與納蘭性德在商議營救吳兆騫的計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離開寧古塔時,導(dǎo)游說,每年都有江南游客來此焚香,在寧古塔將軍府前前擺放家鄉(xiāng)的龍井茶葉——這是三百年來,從未斷絕的文化遙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每當(dāng)我想起這段旅程,想起那些文人之間的友誼,心中便充滿了溫暖與感動。文人之交的燈火,原來在《詩經(jīng)》的“如切如磋”的星輝里,在姑蘇寒山寺的鐘聲里,在黃山云海的留白處,在“青山一道同云雨”的意境中,更在徽州古村的月梁上“君子和而不同”的智慧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閱讀那些被風(fēng)雨打磨的碑文,被掌溫焐熱的詩卷,此刻,我忽然讀懂的那份“海內(nèi)存知己”的默契,讀懂了人心的遼闊與永恒。或許,這正是旅行贈予我的最珍貴禮物。</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位穎,筆名:位昕璐,中共黨員,撫順作家協(xié)會會員,沈陽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青年文學(xué)家》作家理事會溫州分會副主席。</p> 編輯:位昕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