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到了一年一度起床靠毅力，洗澡靠勇氣的日子，入九后，我和床便像進入熱戀期的男女一樣變得難舍難分，早起更如上演一場生離死別。“數(shù)刻之味，其美無涯，通夕之味，殆非可比”，蘇大學士尚且如此，我等意志薄弱的凡夫俗子更要將此“優(yōu)良傳統(tǒng)”薪火相傳。每日睜眼便會思考一個哲學問題：是回籠覺還是刷手機？每次都要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才能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回籠覺之美，在于半夢半醒間放空自己，須臾間享受被窩的暖意，如同泡澡一般，身子已清洗完畢但不愿起身，將熱毛巾敷于臉龐，慵懶的靠著浴缸邊緣，享受那一刻的靜謐與溫暖，但稍不留神就會睡過頭；或者塞手機入被，蒙著頭刷，以此恢復神智，驅(qū)趕瞌睡蟲，不多會兒，屏幕上便起了一層薄霧……</p><p class="ql-block"> 父親對兒時的我甚為開明，家庭作業(yè)完成的早，是可以看會電視的，但我卻得寸進尺，到點了還遲遲不肯入睡，當年的電視還不是遙控的，得手動操作，所以臨睡前我都要和父親玩“老鷹抓小雞”——父親要上前關(guān)電視以便趕我去睡覺；我呢則以血肉之軀阻擋父親，能拖則拖。父親有時會用體重碾壓我強行關(guān)機，猶如搶籃板卡位，穩(wěn)定下盤扎好馬步，緩緩把我推出“三秒?yún)^(qū)”；有時則會聲東擊西，一個假動作把我騙到一邊失位，然后從容上前關(guān)機，此招殺傷力不大但“侮辱性”極強，就像和父親對弈，他可以在每盤允許我悔棋三步的情況下用八種方法將死我，將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以致我心力交瘁……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角逐，無論是體力還是智力我都被父親碾壓。因為整晚久坐，也該起身活動，舒活筋骨，以便入眠，所以每晚睡前父親都會陪我“練練”，久而久之，這竟成為父子倆都樂此不彼的一項互動方式，每晚關(guān)機前我都會猜想父親會用什么戰(zhàn)術(shù)，不過“知子莫如父”，無論采取什么樣的策略，最后的贏家都是父親，而我則乖乖進房間睡覺。腳踏著熱水袋，疲憊的身軀鉆進溫暖的被窩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早晨能驅(qū)使你起床的只有鬧肚子和遲到，前者屬于生理驅(qū)使，后者屬于心理，時下流行一種說法：“每到冬天，床以外的地方都是遠方；手夠不到的地方都是他鄉(xiāng)；上個廁所都是出差 ！”我想了很多方法避免賴床，比如晚上不脫毛衣，外套脫了之后直接入眠，結(jié)果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毛衣還是被脫掉了，原來父親起夜給我蓋被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全副武裝入眠，這還了得，便三下五除二把我剝了，僅剩秋衣秋褲。父親提醒我切莫自作聰明，這樣容易感冒。之后我又借鑒“拿來主義”，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將餿主意改良：睡前除去毛衣褲，堵在被窩口，實行“人衣分離”，一來可以擋風，二來可以用體溫給毛衣保溫。</p><p class="ql-block"> 魯迅先生說：“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diào)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diào)和，愿意開窗了。”七點之前必須起床，父親深知我的秉性，知道七點喚我肯定“恕難從命”，六點半是最佳時刻，因為有半小時緩沖期，但不直接和我說六點半起床，因為我肯定會討價還價，推遲時間，于是開口便讓我六點和他一道起床，料定我不從，于是慢慢折中到六點半，我便應允。</p><p class="ql-block"> 父親很早便起床做早點，時間一到便催我:“六點半了，起床！”我起床氣頓生：“別吵，再睡會！”十分鐘過后，父親推開房門，見我佁然不動，于是第二次警告：“快點，要遲到了?！蔽疑钗豢跉?，開始了前戲：將毛衣放在胸口預熱，用手摸索領(lǐng)口，區(qū)分正反面，毛褲亦然，之后便和父親博弈：“再給我一分鐘，就一分鐘！”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討價還價，無數(shù)個一分鐘過去了，早餐已就緒，父親推開房門，坐在我床邊，說：“給你下最后通牒，三分鐘后我就掀被子了！”說完便開始了殺手锏——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給我鼓舞。</p><p class="ql-block">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在雄渾激昂的歌聲中，我睡意全無，深吸一口氣，翻過身來，趴在床上，慢慢的弓起身子，呈叩拜狀，撅起屁股，伴隨著節(jié)拍，開始穿毛衣，穿完之后轉(zhuǎn)回去，躺在床上卷腹，開始穿褲子?！懊總€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父親邊唱邊動手掀被窩了！父親和母親不同，母親因為護士的職業(yè)習慣，掀被窩和揭創(chuàng)可貼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全不拖泥帶水:推開房門，拉窗簾開窗，掀被窩，一氣呵成，只留下蜷縮在床上瑟瑟發(fā)抖的我；父親呢比較文雅，像洞房花燭夜掀起新娘子的蓋頭一樣，首先醞釀情緒，做好充分思想準備然后告知對方，再慢慢的動手，此時我衣褲均已穿好，一聲吶喊，如同孫猴子破石而出，從被窩里跳出來，沖著廁所而去……此時收音機里響起了“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七點啦！</p><p class="ql-block"> 若干年過去了，賴床的毛病還是絲毫未改，起床的方法卻沿用至今，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我便將國歌設為鬧鈴，每天起床感受主旋律的呼喚，每當聽到耳熟能詳?shù)那白嘣诙呿懫穑睦锓浩痍囮嚌i漪，它對于我而言意義非凡，不僅包含了強烈的愛國主義之情，還浸潤了濃濃的親情，耳邊回響的是慷慨激昂的旋律，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我和父親之間的點點滴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