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苦.甜瓜甜 李偉 <p class="ql-block"> 松落想起奶奶講過的她小時候看瓜的經(jīng)歷竟然還充滿了羨慕。</p> <p class="ql-block"> 奶奶既驚恐又迷惑。當年日本鬼子大掃蕩，兵鋒所指刺刀見紅，真是禽獸不如??！每個村里總有幾個覺悟高的進步青年偷摸著加入了八路軍，大著膽子與小鬼子巧妙周旋，倒也搞毀了幾個據(jù)點讓日寇望風而逃。逼急了的瘋狗咬起人來變本加厲，漢奸和日偽軍帶隊象梳篦子一樣一個村一個村地大掃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鄉(xiāng)親們能躲的都躲到外面去了，堰屋子就是這時候發(fā)明的，一溜高堰在堰中央掏出個洞來，人縮手縮腳鉆進去，再從里面用石頭壘嚴實，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破綻。東峪嶺上漫山梯田種上了甜瓜，藤狀的瓜秧匍匐在地上，擠擠挨挨，密密麻麻，卻無法藏身，茅草搭的看瓜棚也不是躲藏的地方。經(jīng)常是清脆的槍響破空而來，一家人便跟頭咕嚕地往堰屋子里鉆，踐踏了青翠的瓜葉，踩壞了飽滿的甜瓜。保命要緊啊，誰還在意這個，那時候的甜瓜一斤只有幾分錢，還可以易物換成雞蛋和糧食。松落似乎聽到了裂帛一聲槍響，他沒有恐懼，反倒覺得好玩。那漫山遍野泛著幽光透著馨香的甜瓜啊，多么誘人，多么稀罕，多么好吃，葬身于腳下，無緣于口福，簡直是暴殄天物。奶奶看他又是唏噓又是羨慕的神情，嘟囔了一句：松落腦子壞了。</p> <p class="ql-block"> 據(jù)目擊者后來說，年青力壯的范玉魁就是在這次掃蕩中被日本鬼子當場槍決的，子彈射穿胸膛，鮮血四濺，嘴角也吐著血沫，臉扭曲的變了形。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震得整個村莊都在抖動，露著大拇指破爛不堪的布鞋一下子甩出去老遠，驚飛了一群目瞪口呆的雞。他是可以幸免于難的，天麻麻亮最早一批逃到東峪堰屋子里躲起來了，一盤點倉促逃離時鍋落在家里了。這該死的鍋連累了不該死的人，匆匆跑回來取那個用了好幾輩人的破鍋，正趕上四個日本鬼子一小分隊抗著狗皮膏藥旗兇神惡煞地闖進村里來，村子唱起了空城計，四個鬼子端著槍橫沖直撞，見不到人影氣的哇哇怪叫，范玉奎撞在了槍口上，惱羞成怒的鬼子一邊用明晃晃的刺刀恐嚇他，一邊嘰里呱啦地逼問村里人都到哪里了，范玉奎雄赳赳氣昂昂，寧死不屈，他的血性和英雄氣概流傳了一輩輩，甚至被編成了舞臺劇定格在了時空里。鬼子躥到了東峪嶺上，堰屋子的奶奶膽顫心驚，鬼子氣急敗壞哇哇亂叫的聲音像鼓點敲打在心上，屏住氣斂了聲，鬼子一無所獲，舉起槍來朝著天空放冷槍，又朝著地里正在瘋長密不透風的甜瓜秧掃射，甜瓜秧遭了殃，雞毛一樣的飛上了天四散開來，甜瓜打得稀巴爛，汁液淋漓，亂七八糟。</p> <p class="ql-block"> 松落是個內(nèi)秀而多思的孩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父母常年下地務(wù)農(nóng)，春耕秋收，無一日閑暇，日子終無起色。一家人每天以煎餅咸菜度日。親戚來了母親就打發(fā)他挎?zhèn)€籃子裝幾個雞蛋一路小跑去東峪菜園地里換西紅柿，淌著饞液舍不得吃回來招待客人。父母親無欲無求不爭不辨，與鄰里友善，遠離是非口舌，賺得了一個好名聲。小學在本村念，三個老師都是民辦教師，一半教書一半務(wù)農(nóng)，松落自小乖巧，逢人嘴甜，成績遙遙領(lǐng)先，老師便經(jīng)常放心地安排他做份外之事，比如急呼呼跑到老師家里去取要考的試卷，比如代行班長職責去村書記家里拿郵寄來的征訂的《葵花》文學期刊。他暢想著走出圍困的大山，卻又恐懼著大山之外紛擾未知的世界。</p> <p class="ql-block"> 山區(qū)的孩子生就山的性格，水鄉(xiāng)的孩子沾染水的性情。山是雄性的存在，也意味著遮蔽和保守。越是閉塞越是滋長想象，對著黑魆魆的山影呆望，每一首流行歌都讓心潮澎湃，女同學的俊俏模樣忍不住偷偷多看幾眼。奶奶裹了小腳，走路飄飄忽忽，性子剛硬，很有主見?？倫蹏Z叨舊事，不厭其煩。那段時間電視上老播放抗日主題的電視劇，這就又勾起了奶奶小時候看瓜鉆進堰屋子躲避日本鬼子掃蕩的故事來了。她是驚魂未定余悸未消，松落卻惋惜著好端端的甜瓜被蹂躪踐踏，完全不在一個屏道上。松落一年吃不了幾次甜瓜。東峪是沙土山，背山朝陽，雨水充沛，甜瓜汁液多而甜，香味醇正，脆甜爽口，遠近聞名。甜瓜對于那個年代貧困山區(qū)的松落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口腹之欲對于每一個物質(zhì)的人來說都是一種人性意義上永恒的內(nèi)在需求。</p> <p class="ql-block"> 松落的三爺爺從年青就不安于務(wù)農(nóng)，鐵匠世家的他在博山開了家鐵匠鋪子，每天叮叮當當火星四濺，打鐵掄錘的瀟灑勁頭吸引了一位情竇初開的姑娘，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松落的三奶奶。三奶奶秉持了博山人好美食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城市里長大的她跟隨三爺爺回到鄉(xiāng)村后一直水土不服。說起來這位個頭矮小的博山姑娘本事不小，硬是把一個掄錘的鐵匠訓練成了顛勺的火頭軍。東峪嶺上的沙土地種上了甜瓜，育苗間苗，鋤草打藥，一棵棵的甜瓜苗活脫脫像婀娜的村姑，光照雨濯，風拂云拭，蓬蓬勃勃郁郁蔥蔥地生長起來了。</p> <p class="ql-block"> 也許是對美食好物的天生敏感，松落三爺爺?shù)奶鸸蠄@在他的精心栽培侍弄下長勢喜人，三爺爺選了一塊最寬敞的大地，在地中央位置搭了個草棚，內(nèi)置一張木床，與棚齊高搭了一個前廈，可以遮風擋雨，擺上一張石桌，吃瓜喝茶會客拉呱。松落從不同的方位瞭望或者俯視過這個潦草簡樸的所在，心向往之，垂涎欲滴。他從東峪山下極目遠眺，飛吹瓜秧如海浪涌動，草棚宛在水中央。他從平行的山頭投來深情的凝望，甜瓜成熟的氣息讓他魂牽夢繞，草棚蘊藏在無數(shù)的誘惑和希望。他蹲居在山巔，俯視著一片蔥蘢，心中無限的感慨。奶奶的故事浮現(xiàn)在眼前，范玉奎和四個日本鬼子蒙太奇一樣在腦海過電影。他覺得有些虛幻，不可思議，跺跺腳，捏一下皮肉，實實在在。草棚矗立在那里，也許離奶奶當年看瓜的地方不遠，奶奶那時候的甜瓜浸滿了血淚，凝結(jié)了民族仇恨，哪像現(xiàn)在三爺爺?shù)奶鸸夏兀先~田田，一望無際，心曠神怡，美不勝收。</p> <p class="ql-block"> 松落三爺爺?shù)募揖巢]有因為種瓜改善，他養(yǎng)活了一大家子，沒有一個孩子書讀的好跳出農(nóng)門，只好一個個重復千百年來農(nóng)民的老路子。嫁出去的嫁出去，為人婦為人母，娶妻的娶妻，為人夫為人父。改革開放的春風曾經(jīng)吹到了山峪里，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又卷席肆虐，山那邊光怪陸離，喧囂淹沒一切，青壯年紛紛進城打工，買房安家，留下衰老憔悴的爹娘獨守大山無窮喟嘆。甜瓜無人種了，集市上一堆堆的到處都是。瓜棚風剝雨蝕，早已坍塌，石桌傾頹，仿佛破碎的夢，攥不住的空。時光讓松落長成了大人，孩提時代的許多理想和認知發(fā)生了顛覆性的改變。而有的事有的人卻從未改變，永遠不變。</p> <p class="ql-block"> 甜瓜苦，甜瓜甜，像一首兒歌，松落在心里默念著，品味咀嚼之中，人生苦，人生甜的生命況味在心底泛濫開來，久久不能平靜。</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偉：《康壽之友》報社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淄博壽而康商貿(mào)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淄博壽而康旅游管理公司總經(jīng)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淄博炎黃文化藝術(shù)研究會副會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