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親）父親的面條

朝霞

昨天做夢夢到父母了。夢中堂弟的女兒要出嫁，家里來了許多客人，到處人影幢幢。這是一個家族親戚齊聚的日子，我在人群中尋找我的父親母親卻怎么也找不到。我想給父親打個電話問問他們?yōu)槭裁礇]有來，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電話號碼，我很著急，一急便醒了。睜開眼睛，周圍是無盡的黑暗。在黑暗中我苦澀地笑了。我怎么可能想起父親的電話號碼，因為那是父親生前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父親離開我已經(jīng)十六年了。十六年來，他很少來到我的夢中，今天居然夢到他了。也許是父親節(jié)馬上到了，冥冥中他要和我一起過節(jié)，彌補我父親節(jié)的缺憾。想到這里我潸然淚下。淚眼模糊中父親的形象越來越清晰。他生前的一幕幕像過電影一樣在我眼前浮現(xiàn)。首先想起的是父親的面條?！?lt;/p> 　　北方的農(nóng)村家庭，大多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男人很少做家務(wù)。我們家也不例外。父親常年奔波在外，很少做飯。記得有一年外公病重，母親帶著小弟弟去看他，要住幾天，把我和大弟弟留給了父親。母親臨走時給我們蒸了包子、饅頭，夠我們吃幾天。有一天父親突然說要給我們做面條。我們很驚訝也很期待。于是一向貪玩的姐弟倆放棄了瘋跑，陪父親一起做了一頓別樣的面條。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他做面條的細(xì)節(jié)。　 　　首先是和面：他先舀一大碗面粉倒在母親和面的盆子里，然后化一碗淡鹽水，左手端碗一點一點將水倒入盆中，右手拿筷子不停地攪拌。父親倒的很小心，我和弟弟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驚動了父親一下子水倒多了，將面和成糊糊。直到父親將攪好的面絮揉成團，我們才松了一口氣。接下來，父親將面團扣在盆子底下醒著，他去干別的家務(wù)。過一會兒去揉幾下，再過一會兒又去揉幾下。于是我和弟弟跟著父親的腳步在院子和案板之間來回奔波?？粗鎴F在父親手中逐漸由粗糙難看變得光滑細(xì)膩，甚至有了光澤，我們覺得父親太了不起了。其實母親幾乎每天都要做這項工作，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在我們看來，做飯似乎是女人的本能，天生就會，沒什么新鮮的，現(xiàn)在想來對母親是多么的不公平?？粗赣H手中光滑柔軟的面團，我們充滿了好奇，悄悄從父親胳膊底下伸出手去戳一戳，捏一捏，那種柔軟筋道的感覺很舒服很神奇。 　　第二步搟面：父親將揉好的面團放在案板上，用搟面杖橫著壓出一道一道的紋路，又豎著壓一遍，斜著壓幾遍，面團變成了上面有規(guī)整圖案的厚面餅。然后將它纏在搟面杖上，用手壓緊推出去又拉回來，在推拉的過程中兩手在搟面杖上有節(jié)奏地左右移動。一會兒將變薄的面餅展開順時針換一個地方重復(fù)剛才的動作。在不停地纏繞又展開的過程中，面團逐漸變成一個大大的面片。我們站在旁邊覺得很有趣，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父親的節(jié)奏前后晃動，似乎也學(xué)會搟面了。于是請求父親讓我們試一試。父親笑著說：“你們太小，夠不著案板，再說力氣也不夠，等你們長大了我教你們。”于是我們只好遺憾地當(dāng)觀眾。在面片逐漸變大的過程中父親時不時用手摸摸薄厚，直到滿意為止。 第三步切面。父親將搟好的面片纏在搟面杖上，順著搟面杖切一刀，一張大大的圓面片神奇地變成了一摞小小的方面片。我們拍著手說：“太好玩了！太好玩了！”父親故弄玄虛地說：“你們走遠(yuǎn)點，好玩的還在后面呢?！敝灰娝笫职粗嫫沂帜玫?，從一摞面片的一頭開始一刀又一刀切下去，隨著有節(jié)奏的“咯噔咯噔”的聲音，面片變成了一摞摞寬窄均勻的面條。父親回頭看著我們說：“好玩吧？”我們重重地點頭說：“太神奇了！”我想當(dāng)時我們一定是兩眼放光，眼神中滿是對父親的崇拜。 　　我和弟弟像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的制作過程一樣津津有味地看著父親操作，覺得做面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喜歡上了做面條。玩過家家的時候我常常把細(xì)細(xì)的泥土當(dāng)做面粉，用簡陋的工具像父親做面條那樣一步步讓它們變成各種各樣的土面條。每當(dāng)那時我都充滿了創(chuàng)作的成就感。在成年以后的日子里沒有人再教過我做面條，但我卻做的不錯。有人奇怪我的無師自通，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是有童子功的。當(dāng)年父親沒有刻意地教我，但他做面條的細(xì)節(jié)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像一部生動的教學(xué)片，時時給我以指導(dǎo)。父親就是我做面條的啟蒙老師。 　　那次母親離開時家里只有幾個洋芋，沒有別的菜。父親就地取材，將洋芋切成碎丁放入鍋里煮一陣，然后放入面條一起煮，出鍋時又撒了一些蔥花，調(diào)了一些從生產(chǎn)隊的菜地里掐的韭菜芽，一鍋帶湯的面條就算做好了。因為父親幾乎沒有做飯的經(jīng)驗，所以放多少鹽多少醋不是很清楚，只是各樣少放了一點兒。于是在吃的過程中他一會兒說：“娃子們，是不是鹽淡了？”其實我們當(dāng)時也不知道鹽淡是怎么回事，就不懂裝懂地點點頭，于是父親從鹽罐里捏一小撮鹽放入我們的碗里。一會兒又說：“是不是還得放點醋？”我們又是一陣點頭。父親又在每個人的碗里滴幾滴醋。一頓飯在不斷加鹽加醋的過程中吃完了，現(xiàn)在想來，那不算一頓美味的午餐，但我們卻吃得滿頭大汗，意猶未盡。 　　父親的面條很薄，很均勻，用筷子挑起來對著陽光去看幾乎是透明的，讓人不由得食欲大增。我們一邊吃一邊欣賞。像做游戲一樣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展開了比賽?？纯凑l能不嚼就咽下去。于是面條一根又一根隨著吸溜吸溜的聲音，咕嘟咕嘟從我們嘴里完整地滑入喉嚨進入胃里。也許有人會說：“那不等于豬八戒吃人參果嗎？”但我敢肯定地說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沒有咀嚼面條但卻品出了父愛的味道。 那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父親做飯的經(jīng)歷，卻給我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 202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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