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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文學】聽巢

梅虹影

<p class="ql-block"> 《聽巢》作品簡介</p><p class="ql-block"> 盲女阿黎用耳朵丈量貴陽城。當推土機的轟鳴碾碎舊街巷,攝影師陳嶼撞進她的咖啡館,帶來屋檐下燕巢的噩耗。兩個被時代巨輪傾軋的靈魂,在廢墟深處觸到雛鳥微弱的心跳——那搏動如刀,剖開阿黎凝固的黑暗,也刺中陳嶼鏡頭后潰逃的故鄉(xiāng)記憶。他們用泡沫板和警示膠帶筑起臨時堡壘,卻抵不住鋼鐵履帶的碾壓。當燕巢化作掌心一片沾著絨毛的冷泥,陳嶼在刪除最后照片時崩潰:“連絕望都是高清的。”而阿黎舉起手機。錄音鍵按下瞬間,城市喧囂被濾成背景,清越鳥鳴穿刺雨霧。不是拯救,是審判。雨停時,咖啡館陷入死寂,直到吧臺深處傳來篤、篤的叩擊。那聲音,像心跳,也像雛鳥的喙在叩打春天的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指尖拂過深褐色咖啡豆,堅硬光滑,帶著一種干燥土地的粗糲觸感。她將這觸感深深印刻在指腹,再熟練地傾倒進磨豆機。嗡鳴聲在狹窄的操作間里膨脹開來,蓋住了外面隱約的嘈雜。這聲音對她而言,清晰得如同指尖觸摸豆子上的每一道紋路。聲音是她唯一的眼睛,是她劈開黑暗的利刃。</p><p class="ql-block"> “黎姐,三號桌,美式,不加糖。”小慧的聲音穿透磨豆機的余響,帶著年輕女孩特有的清亮。</p><p class="ql-block"> 阿黎微微側(cè)頭,捕捉著小慧腳步移動的方向,轉(zhuǎn)身,手指精準地落在熱水開關上。水流注入濾杯,蒸騰的熱氣帶著濃郁的焦香撲面而來,她貪婪地吸了一口。這香氣是有質(zhì)感的,像一塊溫暖的絨布包裹著她。她端著托盤,腳步沉穩(wěn)地挪向外間。杯底與玻璃桌面碰撞,發(fā)出輕微而悅耳的“?!币宦暣囗?。</p><p class="ql-block"> “您的咖啡?!彼曇舨桓?,平穩(wěn)得如同窗外那條緩緩流淌的南明河。放下杯子時,她的指尖無意間掠過桌布——那是她母親親手染的藍靛布,靛藍的底子上開著細碎的白色小花,指尖傳來布料的厚實和染料浸透纖維后特有的微澀感。這觸感總能瞬間把她帶回黔東南老家,那彌漫著藍草汁液清苦氣息的染缸旁。她頓了頓,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留戀在指尖停留片刻,隨即悄然收回。</p><p class="ql-block"> 城市的聲音洪流,在阿黎的聽覺世界里洶涌奔騰。窗外,汽車引擎的咆哮低沉而持續(xù),輪胎碾過濕漉漉路面的“嘶嘶”聲尖銳刺耳,遠處工地沉悶的夯擊聲一下下敲打著大地,仿佛沉重的鼓點。這些聲音構成了貴陽城喧囂的骨骼和血肉,日復一日,永不疲倦。然而,在這片聲音的混沌里,阿黎總能捕捉到那些幾乎要被淹沒的精靈,清晨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像一首單調(diào)卻勤懇的歌謠;街角老人收音機里咿咿呀呀飄出的模糊花燈調(diào),斷續(xù)如游絲;還有偶爾掠過窗外的,那幾聲脆生生的鳥鳴。</p><p class="ql-block"> 那鳥鳴,是她心頭最珍視的微光。它像一枚小小的銀針,在都市巨大的喧囂帷幕上,刺出一個個細小而明亮的孔洞。每當它響起,阿黎總會下意識地放慢手中的動作,微微仰起臉,仿佛在黑暗中努力承接那稍縱即逝的光點。這聲音清澈干凈,帶著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感,是這片鋼筋水泥森林里難得的屬于山野的呼吸。它能瞬間穿透那些沉重的轟鳴,直抵她靈魂深處某個寂靜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門鈴“叮咚”一響,新的氣流裹挾著濕冷和塵土的氣息涌了進來。一個腳步聲在門口頓住,帶著一種猶疑的試探,鞋底沾滿泥水,在地板上留下沉重粘滯的印痕。接著,是笨重包裹被小心放在地上的悶響,布料摩擦發(fā)出“悉索”聲。</p><p class="ql-block"> “請問,這里可以坐嗎?”一個男聲響起,嗓子有點干澀,像是被風吹了很久的石頭,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局促。</p><p class="ql-block"> 阿黎循著聲音的方向,輕輕點頭:“請隨意,角落靠窗的位置空著?!?lt;/p><p class="ql-block"> 那腳步遲疑地挪向角落,伴隨著拉拽椅子的摩擦聲。男人似乎在安置他那個沉重的行囊,動作間帶起一陣細小的風,攪動了咖啡館里溫熱的咖啡香氣。阿黎敏銳地捕捉到那包裹里傳來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冰涼與咖啡館溫軟的背景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 “要喝點什么?”阿黎問,聲音平穩(wěn)依舊。</p><p class="ql-block"> “一杯熱的就好?!蹦腥嘶卮鸬糜行┬牟辉谘桑粑燥@粗重,似乎仍沉浸在某種情緒里。</p><p class="ql-block"> 阿黎轉(zhuǎn)身準備熱水。就在她指尖觸碰到杯壁的瞬間,窗外,毫無征兆地,一種巨大的撕裂般的轟鳴猛地炸開。</p><p class="ql-block"> “嗚——哐啷!哐啷哐啷!”</p><p class="ql-block"> 那聲音排山倒海,粗暴地碾碎了咖啡館內(nèi)所有的寧靜。玻璃窗在巨大的聲浪沖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阿黎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水潑濺出來,灼痛感瞬間從手背蔓延開。她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那轟鳴如巨獸,用它沉重的鐵蹄反復踐踏著大地,每一次撞擊都震得她腳下的地板在顫抖,震得她耳膜深處嗡嗡作響。這聲音霸道地填滿了每一寸空間,蠻橫地驅(qū)逐了她熟悉的一切聲響,咖啡機的嗡鳴、客人的低語、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心跳,都被這鋼鐵的咆哮徹底淹沒。</p><p class="ql-block"> “推土機!”角落里那個干澀的男聲猛地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驚怒,像被踩了尾巴的困獸,“又在推了!他們就不能等等嗎?那一片老房子……”聲音被更猛烈的鋼鐵撞擊聲無情打斷。</p><p class="ql-block"> 阿黎扶著吧臺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那持續(xù)不斷的轟鳴像冰冷沉重的鐵鏈,一圈圈纏繞上來,勒得她胸口發(fā)悶,幾乎無法呼吸。她慢慢蹲下身,指尖觸到冰冷的地磚,試圖汲取一點微弱的支撐。黑暗中,那鋼鐵怪獸的咆哮,帶著毀滅一切的蠻橫,正一寸寸碾碎她聽覺世界里賴以生存的秩序和平衡。</p><p class="ql-block"> 巨大的轟鳴持續(xù)了仿佛一個世紀。當它終于帶著不甘的余響漸漸遠去時,咖啡館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凝滯。阿黎慢慢站起身,手背上被熱水燙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摸索著水龍頭,讓冰涼的自來水沖刷那片灼熱。水流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p><p class="ql-block"> “你還好嗎?”那個干澀的男聲再次響起,離得近了些。腳步聲遲疑地靠近吧臺,停在她側(cè)前方不遠的地方??諝饫锍藵窭涞膲m土味,還多了一絲汗液混合的氣息。</p><p class="ql-block"> “還好?!卑⒗璧吐暬貞?,關掉水龍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指尖殘留的冰涼觸感壓下了灼痛?!傲晳T了。只是有點突然。”</p><p class="ql-block"> “習慣?”男人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苦澀,“這種聲音怎么能習慣?它們是在把整條街都抹掉!那些老房子,老墻上的花紋,屋檐下的舊燕子窩全都要變成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帶著一種壓抑的憤怒。阿黎聽到他無意識地用拳頭輕輕捶了一下吧臺邊緣,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p><p class="ql-block"> “燕子窩?”阿黎捕捉到這個詞,心里微微一動。她想起那些偶爾掠過窗外的鳥鳴。那聲音和這毀滅性的轟鳴,像是世界的兩極。</p><p class="ql-block"> “對,燕子窩!”男人的語氣激動起來,仿佛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就在那片老房子最里面,靠近山墻的那棟,屋檐下有好幾個。我昨天去拍照,還看見有燕子飛進飛出,叼著蟲子,那些小東西還在里面!它們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切的焦慮,像熱鍋上的螞蟻?!斑@么大的動靜,那些雛鳥它們受不住的!會被震死!或者被活埋在里面!”</p><p class="ql-block"> 他描述的畫面,在阿黎的聽覺世界里瞬間成形。她仿佛聽到了那巨大鐵爪落下時,脆弱泥巢在震動中碎裂的細微聲響;聽到了雛鳥在黑暗和恐懼中發(fā)出的,微弱到幾乎無法穿透廢墟的悲鳴。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背爬上來。那些曾給她帶來片刻光亮的鳥鳴,此刻在推土機的陰影下,顯得如此脆弱無助。</p><p class="ql-block"> “你想去看看它們?”阿黎輕聲問,聲音里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緊張。</p><p class="ql-block"> 短暫的沉默。男人似乎在消化她的提議,呼吸聲粗重而猶豫。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低沉而急促:“對!現(xiàn)在就去!趁著機器停的間隙!也許還能做點什么!你能幫我嗎?我看你熟悉這里?!彼脑拵е囂?,卻沒有直接點破她的不同。</p><p class="ql-block"> 阿黎沒有立刻回答。她側(cè)耳傾聽著。窗外,推土機巨大的引擎雖然暫時熄火,但那片區(qū)域的寂靜里,依舊彌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細微“咔噠”聲,以及磚石粉塵緩緩飄落的沙沙聲。空氣里,塵土和潮濕水泥的氣味濃得嗆人。一種混雜著焦灼和某種沖動的東西,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用力點了點頭,指尖下意識地揪緊了圍裙粗糙的邊緣。</p><p class="ql-block"> “好。我知道那條小路?!彼f。</p><p class="ql-block"> 門外的世界,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舊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塵埃和碎石粉末的味道,嗆得人喉嚨發(fā)癢。雨水浸透的泥土混合著碎裂的水泥塊,踩上去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咯吱”聲和粘滯的“噗嗤”聲。阿黎走在前面,腳步比平時更快,也更謹慎。她的盲杖成為她延伸的感官,在泥濘和散亂的磚石瓦礫間快速而精準地探尋。杖尖敲擊在堅硬的混凝土塊上,發(fā)出短促的“噠噠”聲;陷入松軟的泥漿里,又變成沉悶的“噗噗”聲。她的耳朵完全張開,像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四周一切細微的動靜:遠處工地隱約的金屬碰撞聲,頭頂雨棚殘破鐵皮在風中的嗚咽,以及身后陳嶼沉重的呼吸和腳步拖沓在泥水里的“吧嗒”聲。</p><p class="ql-block"> 陳嶼背著那個沉重的攝影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步履蹣跚。他時不時被散落在地的鋼筋或磚塊絆得一個趔趄,發(fā)出壓抑的驚呼和咒罵。</p><p class="ql-block"> “小心左邊!有根水管露出來了!”陳嶼的聲音帶著喘息,緊張地提醒。</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盲杖早已敏銳地觸到了那截冰冷的金屬管身。她手腕輕巧地一撥,杖尖滑過管壁,身體已靈巧地側(cè)身避開?!班牛??!彼幕貞喍潭届o,沒有絲毫遲滯。</p><p class="ql-block"> 他們沿著一條被巨大瓦礫擠壓得只剩狹窄縫隙的小巷深入。巷子兩邊,是被暴力撕裂的房屋殘骸。破碎的磚墻裸露出犬牙交錯的斷口,像被巨獸啃噬過的骨架。一些斷裂的木質(zhì)房梁斜插出來,上面還掛著半片殘破的藍靛布簾,在潮濕的風里無力地飄蕩。雨水從高處斷墻的縫隙里不斷滴落,“滴答、滴答”,敲打在下方堆積的廢墟上,聲音空洞而悠長,更襯出此地的死寂。</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盲杖忽然在一處斷墻的凹陷處停住,杖尖輕輕敲擊了幾下墻根處堆積的碎磚。她側(cè)耳傾聽片刻,又用腳尖小心地撥開幾塊松動的碎石。</p><p class="ql-block"> “這里,”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有聲音?!?lt;/p><p class="ql-block"> 陳嶼立刻湊上前,顧不上滿地的泥濘,單膝跪了下來。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小手電,一道微弱的光束刺破彌漫的灰塵。光束落在阿黎所指的角落,那是幾塊巨大的預制板形成的狹小三角空間。在預制板與殘破磚墻的縫隙深處,緊貼著長著深色苔蘚的墻壁,一個碗口大小的泥巢赫然在目。</p><p class="ql-block"> 那泥巢由細密的黃泥草莖精心壘筑,緊緊依附在冰冷堅硬的混凝土墻面上,呈現(xiàn)出一種與周遭毀滅格格不入的圓融。巢壁有些地方已經(jīng)震裂了細小的縫隙,像老人額頭上深刻的皺紋。就在那小小的巢穴邊緣,幾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正不安地蠕動著,它們細嫩的喙微微張開,發(fā)出微弱得幾乎被塵埃吸收的“嘰嘰”聲。那聲音細若游絲,充滿了懵懂無知的驚惶和本能的饑餓。</p><p class="ql-block"> “天啊!它們真的在!”陳嶼的聲音激動得發(fā)顫,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憂慮,“還活著!就在這縫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觸碰那泥巢的邊緣,卻又猛地縮回,生怕自己一絲多余的震動,都會成為壓垮這最后一根稻草。手電的光束劇烈地晃動起來,映照著他臉上混雜著希望與絕望的復雜表情。</p><p class="ql-block"> 阿黎蹲下身,就在陳嶼旁邊。她沒有去看那束光,而是將臉龐微微靠近那個縫隙。一股溫熱混合著雛鳥絨毛和濃烈的生命氣味撲面而來,帶著一種原始的腥甜。她屏住呼吸,凝神細聽。那細弱的“嘰嘰”聲如同微弱的電流,清晰地傳導進她的鼓膜。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小小的軀體在寒冷中發(fā)出的細微顫抖,通過空氣傳遞到她的皮膚上。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想將那微弱的顫抖和暖意攏在手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它們很冷,也很害怕。”阿黎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p><p class="ql-block"> 陳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快速卸下沉重的攝影包,拉鏈發(fā)出刺耳的“嘶啦”聲。他摸索著,從包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卷黃色的警示膠帶,又找出幾塊在工地撿拾來的廢棄泡沫板。</p><p class="ql-block"> “得把這洞口臨時擋一下,”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緊迫感,“擋擋風,也擋擋上面可能掉下來的碎渣。還有這膠帶,得在顯眼的地方貼上警告,別讓后面來的機器不小心鏟到這兒!”他一邊說,一邊笨拙地用折疊小刀切割著泡沫板,刀鋒劃過泡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試圖將切割下來的泡沫板塞進那個狹窄的縫隙,保護那個脆弱的巢穴。</p><p class="ql-block"> 阿黎伸出手:“給我一塊。”她的手指準確地碰到了陳嶼遞過來的一塊泡沫板。那材料輕飄飄的,表面布滿粗糙的小顆粒,帶著工業(yè)制品毫無生命力的冰冷感。她摸索著縫隙的邊緣,指尖觸到冰冷潮濕的混凝土和粗糙的泥巢表面。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泡沫板豎著插進去,盡量貼合縫隙的形狀,試圖在巢穴上方撐起一小片屏障。</p><p class="ql-block"> “再往左一點,對,就那里!頂著那塊凸起的石頭!”陳嶼緊張地指揮著,手電的光束緊緊跟隨著阿黎的動作。他的呼吸噴在阿黎的耳畔,溫熱而急促。</p><p class="ql-block"> 就在阿黎調(diào)整泡沫板位置的瞬間,她的指尖,隔著那毫無溫度的工業(yè)材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震動。那不是來自外面廢墟的震顫,而是源自泡沫板后面,那個小小的溫暖的泥巢深處。是雛鳥的心跳?還是它們在寒冷和恐懼中,本能地依偎在一起時產(chǎn)生的生命律動?</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動作瞬間凝固了。那股微弱的搏動,如同最細小的電流,從她的指尖倏然竄入,直擊心臟。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觸摸”到了生命本身——不是通過聲音的描述,不是通過氣味的感知,而是如此鮮活地感受到了那幾顆小心臟在廢墟夾縫中頑強跳動的節(jié)奏。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攫住了她,讓她幾乎忘記了周遭彌漫的塵土和冰冷。</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陳嶼察覺到她的停頓,緊張地問。</p><p class="ql-block"> “沒事?!卑⒗璧穆曇粲行┌l(fā)緊,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繼續(xù)小心地調(diào)整著那塊泡沫板,“好了。”她最終將板子穩(wěn)妥地卡在縫隙里,手指離開時,那微弱的搏動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p><p class="ql-block"> 陳嶼迅速將剪好的黃色警示膠帶貼在洞口附近幾塊相對完整的斷墻上。鮮亮的黃色在灰黑色的廢墟背景中異常刺目,像一道守護生命的符咒。他退后幾步,用手電光掃視著他們倉促搭建的簡陋庇護所。光線里,塵埃如同細小的金粉在飛舞。</p><p class="ql-block"> “暫時,只能這樣了?!标悗Z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重的無力感。他望著那廢墟深處,“不知道能撐多久。”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吞沒。</p><p class="ql-block"> 阿黎站在他身旁,沒有說話。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落在那小小的巢穴上。指尖殘留的那微弱搏動感,像一?;鸱N,在她心底的荒原上悄然點燃。</p><p class="ql-block"> 幾天后,一個沉悶得令人窒息的下午。空氣粘稠得像凝固的糖漿,一絲風也沒有。阿黎獨自在吧臺后擦拭著杯子。指尖傳來玻璃的冰涼和光滑,她動作機械,心神卻系在那片廢墟深處。幾天里,她和陳嶼又偷偷去了幾次,悄悄更換被雨水打濕的泡沫板,帶去一些撕碎的軟布試圖給巢里增添點暖意。每次聽到那細弱的“嘰嘰”聲仍在,心頭便短暫地松一口氣。然而,那片區(qū)域推土機的轟鳴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p><p class="ql-block"> 突然,咖啡館的門被猛地撞開,帶進一股裹挾著濃烈粉塵和汗味的熱風。沉重的腳步聲沖了進來,伴隨著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p><p class="ql-block"> “阿黎!”是陳嶼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完了!全完了!”</p><p class="ql-block"> “砰!”一聲悶響,是他把那個沉重的攝影包狠狠摔在吧臺邊的地上,里面的器材發(fā)出令人心碎的碰撞聲。他整個人幾乎是撲在吧臺上,身體劇烈地起伏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濃烈的汗味塵土味,還有一種鐵銹般的血腥氣瞬間彌漫開來。</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了冰窟。她摸索著繞過吧臺,急切地問:“怎么了?燕子呢?”</p><p class="ql-block"> “推過去了!”陳嶼猛地抬起頭,聲音撕裂般吼出來,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從肺里硬擠出來的血沫,“他們根本沒看到膠帶!或者看到了也根本不在乎!直接碾過去了!就在我眼前!我沖過去,我他媽想攔住那機器……”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痛苦地彎下腰,手緊緊捂住胸口。</p><p class="ql-block"> 阿黎感到一陣眩暈,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椅子。</p><p class="ql-block"> 陳嶼喘息著,掙扎著拉開攝影包的拉鏈,動作粗暴而顫抖。他摸索著,掏出一樣東西,重重地塞到阿黎手里。那東西不大,觸感冰冷,棱角分明,帶著廢墟濕漉漉的泥沙感。</p><p class="ql-block"> “這個……”陳嶼的聲音哽咽著,充滿了無盡的悲愴,“我沖過去的時候,就在車輪印子旁邊撿到的巢,只剩下這點碎片了……”</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手指猛地收緊了。那是一片破碎的泥塊,邊緣參差不齊,冰冷而堅硬。她的指尖細細地撫過它的表面。粗糙的顆粒感之下,能摸到一些被碾壓得幾乎斷裂的草莖纖維,深深地嵌在泥土里。更深的凹陷處,指尖觸到了一點極其微小的黏膩。她小心地探尋著,那不是雨水,也不是泥土。那是一種粘稠的物質(zhì),已經(jīng)半干。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嚨。</p><p class="ql-block"> 這冰冷的碎片,被她緊緊攥在掌心。它粗糙的棱角硌著她的手心,帶來尖銳的痛感。那曾在她指尖搏動的微暖律動,此刻只剩下這片廢墟的冰冷余燼。她緊緊攥著那片殘骸,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喉嚨里堵著一團灼熱酸澀的東西,讓她無法呼吸??Х瑞^里死寂一片,只有陳嶼壓抑的抽泣聲,像鈍刀子割著凝滯的空氣。</p><p class="ql-block"> “我還拍到了……”陳嶼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執(zhí)拗。他摸索著,從攝影包里掏出相機。相機機身滾燙,沾滿了汗水和泥漬。他手指顫抖著,在機背的按鈕上摸索了好幾下,才勉強打開屏幕。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將相機推到阿黎面前,屏幕那微弱的光芒映亮了他臉上縱橫的淚痕。“你看?。 ?lt;/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手還緊緊攥著那片冰冷的泥巢碎片。她幾乎是僵硬地抬起頭,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投向陳嶼聲音的方向,投向那點微弱光亮可能存在的虛空。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濃稠的黑暗。相機屏幕的光,對她而言,比最遙遠的星辰還要不可觸及。</p><p class="ql-block"> “我看不見?!彼穆曇艉茌p,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在深潭里。</p><p class="ql-block"> 陳嶼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身體猛地一僵。他舉著相機的手頹然垂下,屏幕微弱的光芒映照著他瞬間失神的臉。無能為力的憤怒如同海嘯,將他最后一點力氣也徹底抽干。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如同嗚咽般的哽咽,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順著吧臺邊緣滑坐在地上。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柜子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蜷縮在那里,頭深深埋在膝蓋間,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壓抑的哭聲終于沖破喉嚨,在死寂的咖啡館里低低地回蕩開來。</p><p class="ql-block"> 阿黎靜靜地站著。掌心那片冰冷的泥塊,棱角硌得她生疼。陳嶼絕望的嗚咽聲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的耳膜,灌入她的四肢百骸。那聲音里裹挾的,是推土機履帶下迸濺的微小生命,是黃色警示膠帶被輕易撕裂的脆弱,是凝固在泥塊深處那點微不可查的黏膩,更是她自己眼前這片永恒而冰冷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幾乎令人窒息。</p><p class="ql-block"> 然而,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絕望深處,在她緊握著那片冰冷廢墟的掌心,一種奇異的感覺悄然滋生。那不僅僅是被棱角硌出的銳痛,更是一種沉甸甸的真實存在感。這存在感冰帶著毀滅的印記,卻如此固執(zhí)地烙印在她的知覺里,不容忽視。它像一個冰冷的坐標,將她牢牢錨定在當下這片狼藉之中。陳嶼的哭聲還在耳邊回蕩,帶著山崩地裂般的重量,但這重量之下,阿黎感到自己心底那片被巨大轟鳴聲反復踐踏過的荒蕪之地,似乎被這片冰冷的碎片和這絕望的哭聲,砸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p><p class="ql-block"> 她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遲滯的僵硬。冰涼的瓷磚地面透過薄薄的褲料傳來寒意。她憑著感覺,朝著陳嶼蜷縮嗚咽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在潮濕而充滿塵埃的空氣里探尋,先是觸到了他微微顫抖的褲腳布料,粗糙而冰冷。她的指尖順著褲腳向上,小心地避開可能弄痛他的地方,最終輕輕落在了他因抽泣而劇烈起伏的手臂上。</p><p class="ql-block"> 陳嶼的身體猛地一顫,哭聲驟然噎住,只剩下帶著淚意的抽氣聲。他像一只受驚的野獸,下意識地想要縮回,卻被阿黎手指上傳來的那份微弱卻異常執(zhí)著的暖意定住了。</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手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地近乎確認般的觸碰,停留在他緊繃的小臂上。隔著薄薄的被汗水和淚水浸透的襯衫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下奔流的血液的溫熱,感受到肌肉因極度悲慟而無法抑制的顫抖和痙攣。這顫抖如此劇烈,如此鮮活,帶著生命最原始的痛楚。</p><p class="ql-block"> “碎片……”阿黎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她攤開一直緊握著的左手,將那片沾著微小生命遺跡的泥巢殘骸,輕輕放進陳嶼因哭泣而沾滿泥污的手心里?!八芾??!彼闹讣鉀]有立刻離開,仿佛在傳遞著那片殘骸所承載的全部重量。</p><p class="ql-block"> 陳嶼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猛地握緊了那片冰冷而堅硬的泥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棱角深深陷入他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壓過了心口那無邊無際的鈍痛。他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向阿黎的方向。吧臺頂燈昏黃的光暈下,阿黎的臉龐沉靜,那雙空洞的眸子映著微光,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那份微弱的暖意,像黑暗曠野里一縷搖曳的燭火,穿透了他周身冰冷的絕望壁壘。他反手,用那只沾滿泥土和冰冷碎片的手,緊緊地攥住了阿黎放在他手臂上的手腕。</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勁很大,帶著一種瀕死掙扎般的力道。阿黎沒有掙脫,只是任由他死死地攥著。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汗水和泥污蹭在自己的皮膚上,感覺到他指尖因用力而嵌入自己皮肉的微痛,更清晰地感覺到他那冰冷掌心深處,那片棱角分明的泥塊碎片的堅硬輪廓,正隔著兩人的皮肉,傳遞著一種沉重而尖銳的存在感。那存在感絕望,卻又如此真實。</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時,阿黎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了自己圍裙的口袋??诖牟剂舷?,有一個堅硬的長方形凸起,那是她的舊手機。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擦亮的火柴,瞬間照亮了她意識的某個角落。沒有猶豫,她幾乎是憑著本能,抽出了那只被陳嶼緊握的手,摸索著,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了手機。冰涼的塑料外殼觸感熟悉。</p><p class="ql-block"> 她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快速而準確地滑動。她不需要視覺,每一個操作早已融入肌肉的記憶。打開錄音軟件,按下那個紅色的圓形按鈕,一連串細微的電子提示音在她指尖下流暢地響起。</p><p class="ql-block"> 陳嶼被她的動作驚動,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他看著她空洞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手機屏幕的方向,看著她靈巧的手指在屏幕上無聲地舞動。他張了張嘴,想問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聲音。</p><p class="ql-block"> 阿黎沒有解釋。她只是將手機微微抬起,屏幕對著咖啡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窗外,城市巨大的喧囂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音。她微微側(cè)著頭,凝神屏息,仿佛在捕捉著喧囂之下,某些常人難以察覺的波動。</p> <p class="ql-block">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陳嶼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沉靜得如同入定的側(cè)臉,看著她那雙映著窗外霓虹微光卻空無一物的眼睛。他緊握著那片冰冷碎片的掌心,疼痛似乎變得麻木。整個咖啡館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遠處城市模糊的轟鳴。</p><p class="ql-block"> 突然,阿黎的手指動了。她在錄音界面上輕輕點了一下,停止了錄制。然后,她指尖輕點,開始回放剛剛錄下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手機小小的揚聲器里,先是傳出幾秒鐘咖啡館內(nèi)凝滯的空氣聲,接著,是窗外模糊而遙遠的城市背景噪音——汽車的鳴笛、隱約的機器轟鳴、人聲的嘈雜……混雜在一起,混沌一片。</p><p class="ql-block"> 陳嶼皺緊了眉頭,不明所以。他剛要開口詢問,就在這時——</p><p class="ql-block"> “啾啾…啾…啾唧…”</p><p class="ql-block"> 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如同纖細的銀針,驟然刺破了那片混沌的喧囂。那聲音清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和試探,如同黑暗中悄然綻開的一朵微小的火花。</p><p class="ql-block"> 陳嶼的身體猛地僵住了。他臉上的淚痕尚未干透,眼睛卻瞬間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盯著阿黎手中的手機,仿佛要將那小小的機器看穿。</p><p class="ql-block"> “是燕子!”他失聲叫道,聲音嘶啞而激動,帶著巨大的狂喜和不可思議,“是燕子飛過的叫聲!我聽見了!是燕子!就在剛才!就在窗外!”</p><p class="ql-block"> 阿黎的臉上,緩緩地綻開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笑容,更像是一種緊繃的弦在巨大張力下終于尋找到一絲共鳴的松弛。她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按下了錄音鍵。這一次,她將手機的音量調(diào)到了最大。</p><p class="ql-block"> 手機里,城市混沌的喧囂再次流淌出來。但這一次,陳嶼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聽覺上,像最敏銳的獵手在搜尋微弱的蹤跡。</p><p class="ql-block"> 一秒,兩秒……在嘈雜的聲浪縫隙里,那清脆的“啾啾”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清晰,更連貫,像一串充滿活力的音符。緊接著,另一聲同樣清脆的鳴叫加入了進來,像是在應和。</p><p class="ql-block"> “兩只!是兩只!”陳嶼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聲音發(fā)顫,“它們在飛!就在外面!就在這片廢墟上面飛!”</p><p class="ql-block"> 阿黎靜靜地“聽”著手機里經(jīng)過篩選的世界。那些毀滅性的轟鳴被推到了背景的最深處。而在她精心捕捉和放大的聲音頻譜里,那些充滿生命韌性的鳥鳴聲被清晰地剝離出來,如同黑暗天幕上驟然亮起的星辰,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冷漠屏障,頑強地宣告著生命的存在與不屈。</p><p class="ql-block"> 她將手機輕輕放在吧臺上,讓那經(jīng)過放大的鳥鳴聲持續(xù)地流淌出來,充盈著這個小小的空間。她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那片冰冷的泥巢碎片留下的棱角印記依然清晰可見,微微發(fā)紅,帶著細微的刺痛。這刺痛是如此真實,如此具體。她用力地收攏手指,仿佛要將這痛感,連同那廢墟的冰冷記憶,一起緊緊攥住。</p><p class="ql-block"> 雨不知何時停了。窗外,被雨水洗過的城市燈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流瀉進來,在咖啡館濕漉漉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搖曳的光斑??諝饫镆琅f彌漫著塵土和潮濕水泥的氣息,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毀滅感,似乎被吧臺上持續(xù)流淌的放大的鳥鳴聲沖淡了些許。</p><p class="ql-block"> 陳嶼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他背靠著冰冷的吧臺柜坐在地上,臉上淚痕猶在,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灰。他怔怔地望著阿黎放在吧臺上的手機,聽著那異常清晰的“啾啾”聲,眼神有些發(fā)直。許久,他才像大夢初醒般,慢慢松開了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那片冰冷的泥巢碎片已經(jīng)被他的體溫和汗水捂得不再那么刺骨,棱角深陷在發(fā)紅的皮肉里。他低頭,看著掌心里這小小的遺物,眼神復雜。</p><p class="ql-block"> “它們還會回來嗎?”他喃喃地問,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期盼,又充滿了不確定的迷茫。他指的是那些在廢墟上空鳴叫的燕子,也像是在問這片被徹底推平的土地上,還能否重新生長出生命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阿黎沒有立刻回答。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攤開的左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微蜷曲,仿佛還托著那片無形的沉重。她空洞的眸子“望”向窗外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深沉的專注。</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彼穆曇艉茌p,像一片羽毛飄落,“也許會找到新的屋檐。”</p><p class="ql-block"> 陳嶼沉默著,目光從掌心的碎片移開,落在自己放在腳邊沾滿泥污的攝影包上。那個沉重的包,像一塊墓碑,記錄著他失敗的守護和目睹的毀滅。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拂去包上干涸的泥點。拉鏈發(fā)出滯澀的“嘶啦”聲。他摸索著,從包的最里層,掏出了他的相機。機身冰冷,沾著汗?jié)n和塵土。他遲疑了一下,仿佛捧著一樣過于脆弱的東西,然后,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取景器的目鏡和布滿劃痕的液晶屏幕。</p><p class="ql-block"> 他打開相機電源。屏幕幽幽地亮起,發(fā)出微弱的藍光。他手指笨拙地翻動著儲存卡里的照片。一張張凝固的影像在屏幕上快速閃過:斷壁殘垣猙獰的裂口,扭曲的鋼筋如同垂死的觸手,散落一地的藍靛布碎片像凋零的花瓣,最后,畫面定格在幾天前,那個在巨大預制板縫隙深處、頑強依附在濕冷墻壁上的泥巢。照片有些模糊,光線昏暗,但那個圓融的巢穴在廢墟的背景下,像一個倔強的句號。</p><p class="ql-block"> 陳嶼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他的呼吸變得悠長而沉重。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吸了一口氣,手指在相機按鍵上摸索著,找到了刪除鍵。他按了下去。屏幕上彈出確認框。他的手指在“是”的選項上懸停了足足有十幾秒,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最終,他閉上了眼睛,指尖重重地按了下去。屏幕上,那張記錄著最后希望的巢穴照片,閃爍了一下,徹底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陳嶼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手臂頹然垂下,相機“咚”的一聲輕響,落在他身邊的泥地上。他靠在柜子上,仰起頭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所有的悲慟和絕望,都徹底呼出來。呼完氣,他整個人像是癟下去的氣球,陷入了近乎虛脫的沉默。</p><p class="ql-block"> 阿黎靜靜地“聽”著這一切。她依舊攤著掌心,指尖無意識地輕輕蜷縮了一下,仿佛在觸摸著空氣中那無聲消散的電子影像。咖啡館里陷入了寂靜。只有阿黎手機里持續(xù)放大的鳥鳴聲還在不知疲倦地流淌著。</p><p class="ql-block"> 不知過了多久,陳嶼扶著吧臺邊緣,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雙腿因為久坐而麻木,他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相機,看也沒看,隨手塞回那個骯臟的攝影包里。然后,他拎起背包,沉重的背帶勒進他肩膀的肌肉里。他最后看了一眼吧臺上那個還在播放著鳥鳴聲的手機,又看了看阿黎沉靜得如同雕塑般的側(cè)影。</p><p class="ql-block"> “我……”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最終只擠出兩個字,“走了?!蹦_步聲響起,拖沓而疲憊,一步一步走向門口。門上的銅鈴發(fā)出“叮咚”一聲輕響,門開了,外面濕冷而喧囂的城市氣息再次涌入。</p><p class="ql-block"> 阿黎依舊站在那里,攤開的左手掌心向上。窗外,城市巨大的聲浪重新涌來,像永不疲倦的潮汐。推土機的轟鳴似乎又開始了。阿黎慢慢地收回了那只一直攤開的手。她握緊了拳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片被泥巢碎片硌出的紅痕里,細微的刺痛感清晰而尖銳。這痛感像一枚冰冷的針,將她牢牢釘在此刻。她轉(zhuǎn)過身,摸索著拿起吧臺上那個還在歌唱的手機。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輕輕一點。</p><p class="ql-block"> 清脆的鳥鳴聲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死寂。</p><p class="ql-block">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吞沒了整個咖啡館。窗外的喧囂如同卸去了偽裝的巨獸,以最原始的姿態(tài)轟然撞入。沖撞著四壁,震得玻璃嗡嗡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這小小的空間徹底碾碎。阿黎的身體在這巨大的聲浪沖擊下,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握著手機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斩吹捻印巴毕虼巴?,在她聽覺世界被徹底淹沒的邊緣……</p><p class="ql-block"> 篤。</p><p class="ql-block"> 一個極其微弱的叩擊聲,如同幻覺,如同心跳,如同黑暗中悄然叩響的門扉。</p><p class="ql-block"> 篤、篤。</p><p class="ql-block"> 又響了兩下。短促,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p><p class="ql-block"> 那聲音……來自吧臺深處某個幽暗的角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