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守望石羊</b></p><p class="ql-block"> 李玉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 匈奴語中“谷水”的含義常對應“郭勒”（gol）或“高勒”，意為“河流”或“水溝”。匈奴語與蒙古語存在密切淵源，“谷水”可能為匈奴-蒙古語復合詞，直譯為“峽谷中的河流”。</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 谷水即今“石羊河”，何以改名？在民間語境里竟與蘇武牧羊故事有關(guān)：傳說蘇武南歸時他的羊群全部化為石頭，頭羊則化作一只威武的石羊守望河岸，久而久之，人們便將谷水改稱為“石羊河”。石羊河因石羊而得名，“石羊”便成為地名演變的文化符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朔風呼嘯，黃沙漫卷，北地草原上的谷水靜靜流淌。河水清澈如鏡，倒映著蒼茫的天空。兩岸水草豐茂，曾是匈奴人肥沃的牧場。</p><p class="ql-block"> 狼山腳下，蘇武牧羊十九年，終于等到漢匈和親的那一天，單于允他南歸。臨行前，蘇武撫摸著陪伴自己多年的羊群，眼中含淚。這些羊兒與他朝夕相處，早已如親人一般。他拿起光禿的漢節(jié)，輕輕放在頭羊角上，低聲道：“我要走了?！碧K武把半截漢節(jié)系在羊角上，“你要守著這里，等漢家的旌旗再臨漠北。”</p><p class="ql-block"> 漠北的晨霧還未散盡，老牧人阿古拉就發(fā)現(xiàn)了河岸的異樣。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趕羊鞭，渾濁的眼珠里映出駭人的景象——昨日還在啃食青草的羊群，此刻全都化作了灰白色的石雕。</p><p class="ql-block"> 當夜，風雪驟起，天地蒼茫。次日清晨，牧人們紛紛趕來觀看，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數(shù)十尊石羊靜立河畔，姿態(tài)各異，有的低頭飲水，有的昂首遠望，栩栩如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頭羊變成了一只威猛碩大的石羊蹲守在谷水東岸。</span></p> <p class="ql-block"> 阿古拉告訴蘇武，唯有那只碩大的頭羊不在其中。有位年長的老牧人說，黎明時分他看見頭羊獨自走向谷水，站在了河岸最高處，然后一動不動。蘇武覓蹤尋跡，果然在谷水東岸看到了昂然獨立的頭羊。它前蹄微微抬起，似要跨步向前；脖頸伸長，仿佛仍在呼喚走散的羊群。它的眼睛，不是普通石羊的茫然，而是凝固著某種決絕的神情。它昂首向天的姿態(tài)凝固成一丈高的巨石，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青銅光澤。</p><p class="ql-block"> 人們說，自從谷水河岸有了那只石羊，谷水就變成了長流河，水量豐沛，波瀾壯闊。有人看見，每逢月圓之夜，就能聽見石羊發(fā)出低沉的“咩咩”聲。有膽大的少年曾趁夜摸上河岸，發(fā)現(xiàn)石羊眼中噙著水珠——不知是露水還是淚水。每當河水泛濫，激流總會在石羊站立處拐彎繞行，從不會淹沒那個土丘。</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有位學者曾親詣谷水，在一個“靜謐的黃昏拜訪這只石羊?！彼麑懙溃?lt;/p><p class="ql-block"> 夕陽給它披上金甲，恍若復活。其影子投在河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搖晃，像在安撫躁動的河流。當?shù)乩先苏f，石羊是在等蘇武回來?？晌抑溃赝牟恢皇翘K武，而是這條古老的河流。當我的手撫過它冰涼的身軀時，分明感受到一股暖流——那是所有守望者特有的體溫，他們固執(zhí)地相信有種東西比生命更長久……</p><p class="ql-block"> 又起風了。石羊的輪廓漸漸模糊在暮色中，惟有它角上的紋路依然清晰，那是時光刻寫的秘笈，記錄著一個關(guān)于忠誠與等待的永恒傳說。河水嗚咽著從它腳下流過，帶走了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卻始終帶不走那個凝固的姿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們將故事的冊頁翻回到開頭的那一章。有年深秋，谷水河畔的蘆葦蕩里，少年阿穆爾正用石刀削著一根胡楊木。他抬頭望向河岸高處那只孤零零的石羊，羊角上的紋路在夕陽下泛著明亮的光澤。這是蘇武南歸后第三年，匈奴部落里關(guān)于“漢朝奸細”的流言從未停歇。</p><p class="ql-block"> “又在看那只邪門的石頭？”</p><p class="ql-block"> 身后傳來渾厚的聲音。阿穆爾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部落首領(lǐng)呼衍達。這位滿臉虬髯的壯漢腰間掛著青銅短刀，那是去年襲擊漢朝商隊繳獲的戰(zhàn)利品。</p><p class="ql-block"> “明天祭天儀式，你負責把那只石羊推下河。”</p><p class="ql-block"> 阿穆爾的手指猛地收緊，木屑刺進掌心。他想起去年冬天，老牧人塔娜在暴風雪中失蹤三天后，人們發(fā)現(xiàn)她蜷縮在石羊背風處活了下來?！八刈o著河谷......”阿穆爾囁嚅著說道。</p><p class="ql-block"> “守護？”呼衍達冷笑著踢翻阿穆爾剛做好的木筏，“漢人留下的邪物，只會帶來詛咒！”他指著遠處焦黃的草場，“自從這些石羊出現(xiàn)，牧草一年比一年少?！?lt;/p><p class="ql-block"> 幾個年輕武士聚攏過來，腰間的骨制響器“嘩嘩”作響。他們個個兩眼圓睜，一幅憤怒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深夜，阿穆爾摸黑來到石羊旁。月光在羊角上流淌如水，他忽然發(fā)現(xiàn)石羊腳下壓著塊刻有符文的石板。谷水部族的薩滿曾經(jīng)告訴過他，那上面的漢字是蘇武用佩刀刻下的《牧羊賦》，他教他誦讀，有幾句至今記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北海風高，猶見漢臣心魄；胡天月冷，長懸故國神明。羝乳堪疑，十九年寒凝旌節(jié)；鴻書難托，三千里霜染旃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當他俯身辨認時，對岸突然亮起火把——呼衍達帶著數(shù)十名力士提前動手了。</p><p class="ql-block"> “咣當”——</p><p class="ql-block"> 當鐵錘砸向石羊前蹄時，整條河谷陡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羊叫聲。石羊眼中射出兩道金光，在空中交織成一個漢朝使節(jié)的幻影。那個曾經(jīng)溫潤如玉的漢使，此刻須發(fā)怒張，手中完整的漢節(jié)迸發(fā)出耀眼光芒。力士們的武器紛紛落地，在沙地上熔成鐵水。</p><p class="ql-block"> 單于聞訊大怒，認為這是漢人的妖術(shù)，會帶來不祥。他下令：“推倒石羊，沉入河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匈奴單于派三百壯士奔赴谷水而來，他們要將石羊損毀后沉入河底。</span></p> <p class="ql-block"> 箭矢如雨。</p><p class="ql-block"> 呼延部的勇士烏維率領(lǐng)三百壯漢，手持鐵索、巨斧，氣勢洶洶地來到河岸。烏維身材魁梧，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他冷笑道：“區(qū)區(qū)石羊，何勞三百壯士！看我的——”說罷，他揮斧砍向石羊的前蹄——</p><p class="ql-block"> “當！”火星四濺，巨斧竟被震飛。烏維虎口崩裂，鮮血直流。石羊巋然不動，連一道劃痕都未留下。</p><p class="ql-block"> 眾人驚駭。烏維不信邪，命人用鐵索套住石羊脖頸，三百人一齊發(fā)力，試圖將它拉倒。然而，就在繩索繃緊的一剎那，河水突然翻涌，平靜的河面掀起滔天巨浪，浪濤中竟浮現(xiàn)出蘇武的身影。他手持漢節(jié)，目光如炬，喝道：“爾等蠻夷，安敢毀我漢家忠魂所化之物！”話音未落，石羊雙眼驟然迸射金光，鐵索寸寸斷裂，化作鐵水，滴落沙地。</p><p class="ql-block"> 烏維驚恐后退，卻見石羊緩緩轉(zhuǎn)頭，目光如電，直刺人心。</p><p class="ql-block"> “轟——”一道驚雷劈下，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匈奴人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跪地求饒。烏維還想逞強，剛邁出一步，腳下土地突然塌陷，他“撲通”一聲墜入河中，阿古拉想用他的小木筏去搭救，不料一個浪頭打來，烏維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再無蹤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對岸傳來部落遷徙的號角聲，而石羊依然沉默地佇立著，仿佛在等待某個永遠不會歸來的人。</p><p class="ql-block"> 自那以后，再無人敢打石羊的主意。匈奴人敬畏地稱它為“神羊”，每逢月圓之夜，牧人們還能聽到石羊的低鳴，于是心懷敬畏的人就唱起那首《神靈的石羊》的匈奴牧歌：</p><p class="ql-block"> 石羊角上的月光流轉(zhuǎn)?了千年</p><p class="ql-block"> 多少英雄化作了飄逝的云煙?</p><p class="ql-block"> 風雪掩埋的箭鏃?</p><p class="ql-block"> 仍在講述著當年?</p><p class="ql-block"> 石羊輕輕低頭?</p><p class="ql-block"> 飲盡歲月苦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石羊眼中的星河輪轉(zhuǎn)?了千年</p><p class="ql-block"> 多少故事沉入了夢中的荒原?</p><p class="ql-block"> 帶著草原的眷戀</p><p class="ql-block"> 飛向故國的南天?</p><p class="ql-block"> 多少遷徙的悲歡</p><p class="ql-block"> 把草原馱向天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風霜雕刻的巖石?</p><p class="ql-block"> 牧人眼中的永遠?</p><p class="ql-block"> 石羊靜靜佇立?</p><p class="ql-block"> 守望這片藍天?</p><p class="ql-block"> 晨光染紅祁連山巔</p><p class="ql-block"> 牧歌還在谷水回旋</p><p class="ql-block"> 石羊靜靜佇立?</p><p class="ql-block">? 守望這片藍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千年過去，石羊依舊矗立河岸，風沙磨礪了它的棱角，卻未能消磨它的意志。有人說，每當漢家使節(jié)經(jīng)過此地，石羊眼中便會泛起微光；也有人說，在風雪交加的夜晚，仍能看見蘇武的魂魄立于羊背，遙望長安。</p><p class="ql-block"> 牧歌唱了千年，有一天河岸上突然傳來學童們唱的《數(shù)九歌》：</p><p class="ql-block"> 一九二九不出手，</p><p class="ql-block"> 三九四九冰上走……</p><p class="ql-block"> 自此以后，那條河改了名字：“石羊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