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寒光崩破黑暗，一柄青銅劍從漆木劍鞘中滑出，考古隊(duì)員的手指不經(jīng)意觸到刃口，血珠無聲滲出——這把沉睡兩千四百年的利器，在1965年湖北江陵的楚墓中蘇醒時，鋒芒猶能裂膚見紅。當(dāng)人們以十六層白紙?jiān)嚻滗h芒，劍鋒輕掠，紙張應(yīng)聲而破，“天下第一劍”的威名自此穿越時空。</p> <p class="ql-block">越王劍的不朽傳奇，在科技解密下顯露三重智慧：鑄劍師甄選銅錫合金，比例精妙如天工，錫含量精準(zhǔn)至18%-20%，剛?cè)嵯酀?jì)；劍身菱形暗紋經(jīng)硫化處理，既防銹蝕又顯華彩；楚墓深埋、槨室密封、劍鞘護(hù)持，地下中性土層隔絕了時間的侵蝕。當(dāng)考古隊(duì)員拭去塵埃，劍身寒光如新，仿佛鑄劍師掌心的余溫尚未散盡。</p> <p class="ql-block">劍長55.7厘米，寬僅4.6厘米，重不過875克，卻在方寸間凝聚春秋霸業(yè)的精魂。黑色菱形暗格花紋如星河流轉(zhuǎn)，劍格鑲嵌的藍(lán)色琉璃與綠松石幽光浮動，劍首處十一圈同心圓細(xì)密如發(fā)，仿佛凝固的漣漪——鑄造者以制陶的靈感澆注青銅，讓發(fā)絲般的間隙在熔金鑄玉中定格永恒。而真正揭開王者密碼的，是劍格處八枚鳥篆銘文，如飛鳥盤桓于霜刃之上。</p> <p class="ql-block">青銅在古代叫做吉金，都是金燦燦的顏色，曾侯乙編鐘在當(dāng)時應(yīng)該就是這種樣子的，而今已變成黑綠色。而越王的這把劍還是金色，實(shí)屬不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劍身八字鳥篆初現(xiàn)時，“越王XX自作用劍”的釋讀引發(fā)學(xué)界波瀾。郭沫若觀字形指為“邵滑”，疑是楚國細(xì)作；唐蘭卻從古音通假中辨出“鳩淺”即勾踐。一場學(xué)術(shù)盛事由此展開：方壯猷將銘文拓片飛寄四方，郭沫若、夏鼐、容庚等十多位大家書信往還四十余封，兩個月的筆墨交鋒如一場沒有硝煙的論劍。最終共識落定——“越王鳩淺自作用劍”八字宣告了劍主的身份，那個曾臥薪嘗膽的君王，從此與他的佩劍一同光耀青史。</p> <p class="ql-block">劍銘的鳥蟲書不止是裝飾，更是吳越之地的精神圖騰。楚人崇鳥，將飛鳥的靈姿化入篆體，讓文字在兵器上振翅欲飛。當(dāng)勾踐凝視劍格處盤繞的“自作”二字，或許正見越人精魂在鋒刃上起舞，銘刻著江南水澤的凌厲與神秘。</p> <p class="ql-block">遙想會稽山敗后，勾踐撫劍獨(dú)坐柴薪。苦膽的澀味在舌尖蔓延，而掌中劍脊的涼意直透心底。青銅的冷光映著眸中火焰，十年生聚的誓言在菱形暗紋間流轉(zhuǎn)。《吳越春秋》記載越女論劍之道：“內(nèi)實(shí)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這何嘗不是勾踐的生存哲學(xué)？三年為奴時，他藏劍如尋常佩飾；姑蘇城破日，劍出如虎嘯山林。</p> <p class="ql-block">劍首同心圓間距0.2毫米，青銅劍鑄造精度與當(dāng)代精密機(jī)械加工相當(dāng)。也是復(fù)制這把劍最難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當(dāng)現(xiàn)代人的目光滑過那些鳥篆銘文，勾踐嘗膽時舌尖的苦澀、揮師姑蘇時甲胄的鏗鏘，都隨劍身暗紋流轉(zhuǎn)不息。王者已逝，唯青銅承載著一個民族在屈身與昂首間的精神辯證法，玉魄虹光，永世長明。</p> <p class="ql-block">吳王夫差劍，比較于越王劍，寒酸了好多。</p><p class="ql-block"> 勾踐誠然將“有志者事竟成”演繹至極致，其心機(jī)深沉，意志如鐵，終成霸業(yè)。然而，夫差雖敗，其性情卻如烈酒，酣暢淋漓。他輕信勾踐，是其仁；放虎歸山，是其義；迷戀西施，是其真；兵敗自刎，不推諉責(zé)任，是其勇。相較于勾踐那冷冽如霜的算計(jì)與深藏不露的城府，夫差的喜怒哀樂皆形于色，縱使結(jié)局凄涼，其人格亦如未經(jīng)雕琢之璞玉，自有其灼灼光華，我倒更喜歡夫差多一點(diǎn)。</p> <p class="ql-block"> 夫差矛。銘文為“吳王夫差，自做自用”。 </p><p class="ql-block"> 越王之劍為何葬于楚墓？歷史留下浪漫的線索：楚昭王迎娶勾踐之女，寶劍或?yàn)楣髋慵薜挠裣恢仄鳌?lt;/p><p class="ql-block"> 更戲劇性的是，距此劍出土僅2.5公里外，吳王夫差矛破土現(xiàn)身——昔年鏖戰(zhàn)沙場的宿敵兵器，竟在荊州地下相伴千年。如今勾踐劍與夫差矛共陳湖北省博物館展柜，吳越爭霸的金戈鐵馬，盡化作玻璃展柜中的寂靜流光。</p><p class="ql-block"> 也許，夜深人靜時，勾踐劍和夫差矛會從展柜中出來，促膝小聚，聊聊當(dāng)年的刀光劍影、鼓角爭鳴，交流一下成王敗寇的切身感受。也許互為知音惺惺相惜，也許爭論的面目可憎。待到雄雞一唱，天下將白的時候，回到各自的地方，凝固了自己，繼續(xù)默默做一個歷史的見證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