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叔奶奶為父親的婚事，還真費了不少精神。她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方家終于答應(yīng)見個面。這次見面太關(guān)鍵了，叔奶奶再三叮囑父親，衣著要整潔、講話要得體……</p><p class="ql-block">方家在仙女廟算是大族，據(jù)說還是明朝名臣方孝孺的后代。相傳方孝孺因拒絕給朱棣起草“即位詔書”，還大罵他是篡位逆賊，招致了株滅十族大禍。在萬分危急中，她妻子將剛生的兒子托付給了老家人。老家人連夜逃回仙女廟后，生怕走漏風(fēng)聲招來禍?zhǔn)?，將他兒子改姓“旋”并撫養(yǎng)成人，用所帶銀兩開了家“旋記木行”以度生計，留下了一脈血緣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這個故事是方家閨女一一也是我母親告訴我的。她說這在方氏族譜上有記載，可惜族譜在“文革”中，被一伙戴紅袖套的搜去燒掉了。沒有了任何證據(jù)，官方也沒考證過，其真?zhèn)我仓荒苁莻€謎了。不過，我外公經(jīng)營的木行叫“旋同鈺”，與那個“旋”似乎搭了一點兒邊。那爿木行在日本鬼子侵占蘇北后，因經(jīng)營無法為續(xù)而被迫歇業(yè)了。</p><p class="ql-block">方家家境雖大不如前，在地方上也算是殷實戶。外公喜歡讀書，練就了一手好書法，在街坊的眼里是個學(xué)問人。外公生了三個兒子，就生了這么一個寶貝閨女，自然將她視為掌上明珠。我母親叫方素青，從小在外公指導(dǎo)下學(xué)古文、學(xué)畫畫練書法，還跟著刺繡師傅習(xí)女紅。在家庭文化氛圍熏陶和外公的教育下，母親從小養(yǎng)成了溫婉賢淑的好品行，長大后更是容貌如花，被鄰居們稱為“方家大小姐”。</p><p class="ql-block">外公外婆擇婿的要求挺高，有好幾個來提親的都被婉言拒絕了。叔奶奶聽說我母親待字閨中，也跑來提親了。外公一聽說父親不是本鎮(zhèn)人且家境貧寒，就連連搖頭：“我們家的閨女，別的地方不談?！?lt;/p><p class="ql-block">“邵伯離仙女廟也不遠呀，來去也挺方便的?！?lt;/p><p class="ql-block">“閨女嫁這么遠，我是不舍得的?！蓖馄乓策@樣說。</p><p class="ql-block">話到這份上也談不下去了，可叔奶奶還是不肯放棄。她說：“我侄子就在仙女廟做事，今后家就安這里了。成家后先租個房子住下來，慢慢苦點錢再買個房。你們想閨女了隨時可以去，這有多好呀。”</p><p class="ql-block">叔奶奶又夸了父親一大堆優(yōu)點，說他長得英俊瀟灑，說他有孝心、人謙虛、做事細心。連縣里干部也瞧得起他，還當(dāng)了綢布行業(yè)工會主席等等。叔奶奶還說：“這事成與不成再說吧，叫我侄子來先讓你們過過目，看我是不是在瞎說。”</p><p class="ql-block">叔奶奶這番話打動了我的外公外婆，于是就有了開頭提到的見面這事兒。他們對父親印象挺不錯的，但外公還是不肯點頭。他說：“我閨女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苦，嫁到這人家怎么過日子？”</p><p class="ql-block">我母親也有二十二歲了，外婆對她的婚事有些著急。覺得他倆挺般配的，心里就有些猶豫。她在想，還不知閨女是什么意思呢？就跑去問道：“你看這個人怎么樣？”</p><p class="ql-block">母親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期期艾艾地說：“我不懂?！?lt;/p><p class="ql-block">“你如覺得可以的話，那么就談淡？”</p><p class="ql-block">還是那句話：“我不懂?！?lt;/p><p class="ql-block">知女莫若母，外婆看出了母親的心思。雖說家里反對的聲音不少，她依然堅持了這門親事。1950年10月，我的父母親終于喜結(jié)良緣。父親在仙女廟街上租了一間半房子。一間臥室用于生活起居，一間客廳與房東合用，小日子就這樣過了起來。</p><p class="ql-block">父親白天到大昌布店做事，晚上有時還參加一些社會活動。母親就在家里做一些針線活和料理家務(wù)。有一天快半夜了，父親才趕到了家，母親還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繡著花。</p><p class="ql-block">“這么晚了你還沒睡？”父親問道。</p><p class="ql-block">“我不睏，手里針線活正好要趕出來?！蹦赣H笑著說，“你餓了吧？我把鍋里的飯菜熱一下?！?lt;/p><p class="ql-block">父親一邊吃著飯，一邊講起了外面的新聞，母親坐在一旁饒有興趣的聽著。望著面前善解人意的賢妻，想到她結(jié)婚后所受的辛苦，父親的內(nèi)心很內(nèi)疚。每次店里拿到薪水，他總要先償還籌辦婚事所借的錢，要支付茂良叔上學(xué)的一些費用，所剩下的就微乎其微了。家里的開支不夠，母親時常從娘家拿些來貼補。她為這個家庭默默付出，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p><p class="ql-block">父親想到這里，動情的說：“不好意思，讓你受苦了?！?lt;/p><p class="ql-block">“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們是夫妻啊，應(yīng)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lt;/p><p class="ql-block">母親越是這樣說，父親的心里越不好受。他心里有個秘密已折磨自己好幾天了，更不知怎么去開這個口。解放后，父親受到黨的教育，思想覺悟得到了很大提高。他做夢也想去參加革命工作，投身到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shè)事業(yè)中。</p><p class="ql-block">父親主持綢布行業(yè)的工會工作，有效維護了工友們的合法權(quán)益。他的工作能力和認真負責(zé)精神，得到了上級的肯定和表揚。1951年春，縣總工會抽調(diào)父親參加了蘇北店員工會訓(xùn)練班學(xué)習(xí)。有消息說，組織上有意識在培養(yǎng)他擔(dān)任專職工會干部。</p><p class="ql-block">父親覺得自己是干商業(yè)出身的，從事商業(yè)工作更適合自己。蘇北干校正在招聘這方面骨干，父親一心想去報考。只是這些骨干經(jīng)過培訓(xùn)后，都要分配到外地去工作，這意味著夫妻倆要兩地分居了。</p><p class="ql-block">那段日子里，父親心里的壓力很大。他想，自己曾承諾在這里安家立業(yè)的，現(xiàn)在剛結(jié)婚幾個月，何況妻子還有了身孕，難道就這樣狠心的遠走高飛？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啊。但放棄這樣的機會，父親實在也做不到，這可怎么辦呢？好幾個日日夜夜，他一直糾結(jié)著這件事，弄得飯不思茶不香的。</p><p class="ql-block">母親看出了父親有心思，問道：“你有什么事?。俊?lt;/p><p class="ql-block">父親實在說不出口，搖搖頭說：“沒什么?！?lt;/p><p class="ql-block">“還說沒什么，你心思都寫在臉上呢。我又不是外人，說出來聽聽?！?lt;/p><p class="ql-block">父親這才吞吞吐吐的說：“我不想在大昌布店干了，想出去參加革命工作，你說好不好？”</p><p class="ql-block">“這是大好事呀，還有什么為難的？”</p><p class="ql-block">“我想去報考蘇北干校，這批人是要分配到外地工作的。我如果走了，你一人在家怎么行呢？”</p><p class="ql-block">“分配到哪里呢？”母親問。</p><p class="ql-block">“我也不清楚，總歸在蘇北的什么地方吧?！?lt;/p><p class="ql-block">母親低著頭繡花沒作聲。過了好一會，只見她抬起頭說：“你去吧，總歸前途要緊啊?！?lt;/p><p class="ql-block">“你肚里還懷著孩子，一個人怎么弄呢？”</p><p class="ql-block">“有兩邊的父母照顧，二太太（指叔奶奶）也會關(guān)心的。你放心去吧，我沒事的?！?lt;/p><p class="ql-block">母親后來告訴我：“我在娘家從沒擔(dān)過什么心事，你爸提出要到外面去闖，我真不知道怎么辦好了。但為了你爸的前途，我還經(jīng)常安慰他，從來不說一個不字，有苦就往自己肚里咽?！?lt;/p><p class="ql-block">1951年5月，父親經(jīng)仙女區(qū)政府介紹，報考了蘇北干校揚州工商培訓(xùn)隊。經(jīng)過了兩個多月培訓(xùn)，他和一起學(xué)習(xí)的二十三位同志，分配到了南通地區(qū)工作。接到了上級的通知，將于八月二十五日出發(fā)。這時母親臨產(chǎn)期快到了，估計沒幾天就要生產(chǎn)。</p><p class="ql-block">在這節(jié)骨眼上，父親實在是左在為難。母親安慰他說：“你就放心去吧。這兩天我就回邵伯，分娩時有你爸媽的照顧，我媽也要過來幫忙的，沒有事的?！闭f著說著，母親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p><p class="ql-block">父親用手帕擦干她眼角的淚水，他說：“我明天就送你去邵伯，等那邊工作安排好就回來看你。”</p><p class="ql-block">“你剛到那里工作就回家，給人家的影響多不好呀。不要牽掛家里的事，有這么多人在照顧我，還怕什么呢。”母親又說，“倒是你呀，一個人在外面千萬要保重。”</p><p class="ql-block">父親明天就要出發(fā)了，那天晚上他倆緊緊相擁在一起。母親說：“肚里的孩子動得更厲害了，恐怕快要生了?！备赣H撫摸著母親肚子，高興的說：“我就要當(dāng)爸爸了，只是你受苦了?！彼麄z憧憬著未來的幸福，毫無睡意的聊了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丈夫四海志，萬里猶比鄰?！备赣H懷著對故土和家人的戀戀不舍，躊躇滿志的奔向了他一生為之奮斗的前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