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排行第二,和他同輩的人都稱他“二哥”。父親是個沉默寡言,身體胖胖的老頭兒。</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可不是老來時的這個樣子。我父親年輕時的照片身材瘦瘦的,面容清癯,濃眉大眼。雖然不敢說是個美男子,但也絕對算得上是個帥小伙兒。</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隨著我爺爺從河北來到了大連。爺爺在碼頭上干活,我的父親在機車廠做童工。</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文化程度挺高,按那時的標準來說,應(yīng)該是達到了高小水平。讓我一直沒弄明白的,是以我祖輩當時的家庭狀況來說,我的父親是不可能進學(xué)堂去讀書的。但我的父親偏偏就能識文斷字,而且水平還不低。父親話少,平時很少和我們幾個子女交流,這件事我沒問起過父親,父親自然也不會和我提及。這件事就成了一個迷,一直存放在我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 父親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個做多說少的人。父親話少,但是對我們幾個孩子卻很有耐心。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們幾個小孩圍坐在炕上,聽父親給我們讀《敵后武工隊》時的情景。父親慢聲細語地給我們讀著,有時還停下來解答我們提出來的問題。那段時間,我們和父親的互動最為頻繁。我對文學(xué)的憧憬和愛好,就是從父親給我們讀書時培養(yǎng)起來的。</p> <p class="ql-block"> 父親的雙手也非常靈巧。我們小時候過年,沒有更多的樂趣,除了穿上盼了一年的新衣服,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三十晚上,提著點著蠟燭的小燈籠出去玩了。我提的小燈籠是父親給我做的。父親把一些小玻璃割成一塊塊相同的等腰梯形,先把四塊圍起來,用紙條把它們粘成一個方框,再把另外四塊也同樣粘起來,然后把兩個方框?qū)υ谝黄?,把它們粘牢固了,放在一個能用鐵絲提起來的木板上,一個中間大、上下小的小燈籠就做好了。大年夜提著小燈籠在外面玩耍,是我忘不掉的童趣。</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還包容大度。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幾個同學(xué)到我家里來玩,把縫紉機腳踏板上的立架撞斷了。這架縫紉機是我們家當時唯一值錢的大件物品。我們都很害怕,怕父親回來不會饒過我們。沒想到父親回家后,不但沒有指責(zé)我們,還勸說正在教育我們的母親:“算了,小孩子哪有不打鬧的,以后注意點就行了?!备赣H既沒有教訓(xùn)我們,也沒找同學(xué)的家長,這件事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心地善良,卻做了一件違背他心愿的事情。我們家養(yǎng)了幾只鴨子,是準備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的。春節(jié)到了,宰殺鴨子的任務(wù)落到了父親身上。父親把嘎嘎叫喚的鴨子抓過來放在木板上,然后舉起菜刀剁了下去。當父親松開手時,那只沒頭的鴨子突然撲騰起身子,支著翅膀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倒了下去。父親的臉色都變得發(fā)白了。當香噴噴的鴨肉端上桌時,幾乎全被我們兄弟幾個包圓了,父親根本就沒動幾下筷子。</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我的一位同學(xué)的母親住院,同學(xué)的家長想要給醫(yī)院寫一封感謝信。我的同學(xué)拿來寫好的底稿、大紅紙和筆墨,讓我?guī)兔υ诖蠹t紙上抄寫一遍。我先在廢紙上寫幾個字試試,那字難看的根本就拿不出手。站在一旁觀察我們好半天的父親見我們犯愁,就嘆了口氣,從我手中拿過毛筆,刷刷地在大紅紙上寫了起來。一會的工夫,一行行雋秀的小楷就寫滿在整張紙上。當時我沒去想父親嘆氣的原因——或許是嫌我丟人,只是感激父親給我解了圍。</p> <p class="ql-block"> 父親中年的時候,正逢十年運動。在那個特殊的時期,父親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沖擊。那個時候我還小,只記得父親早上默默地出門,晩上疲憊地回到家里。父親一聲不吭,母親在一旁唉聲嘆氣。后來運動結(jié)束,父親對當初整他的那些人雖然心有芥蒂,但并沒有為了私怨去落井下石。后來我寫過一篇《風(fēng)雪夜》的習(xí)作,講述中學(xué)生玉珍看著她的父親在那場運動中受辱的故事。父親看后一言不發(fā),默默地把稿子遞給了我。我不知是父親不愿去提及那段往事,還是這篇習(xí)作觸動了父親心中那些忘不掉的痛楚。</p> <p class="ql-block"> 我在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比較頹廢,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那段時間我不刮胡子,頭發(fā)老長。父親非常生氣,把我叫到一邊對我說:“你去刮刮胡子,剪剪頭發(fā)。弄得和囚犯似的,像什么樣子!你有什么事情過不去,把自己作賤成這樣。你這個樣子,誰看著能高興?昨天你媽還和我念叨,愁得晩上睡不著覺。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讓我們再這樣操心好不好?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往好地方去想,往好地方去努力,就算沒干成,以后也不會后悔!”</p> <p class="ql-block">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父親還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嚴厲的話。唯有這一次,父親不僅說了,還說了這么多,父親的臉上有一種怒其不爭的表情,這表情是傷心和失望,還有一些瞧不上的意思包含在里面。父親的話尤如一記重錘砸在我的心上,讓我想了很多很多。從那以后,我又開始振作起來。</p> <p class="ql-block"> 父親離休以后,在家里閑不住。先是到一個企業(yè)去幫忙,后來父親回到了家里。有一天,一個南方人到我們這來推銷游戲機,父親對此發(fā)生了極大的興趣。那時候的游戲機比較簡單,一個小機器,插上游戲盤,連接到電視上就可以操作。父親左問右看,居然把一臺游戲機和好多游戲盤都買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 父親在我們家門口擺上一張桌子,將電視和游戲機放在上面,直接就開張營業(yè)了。后來父親在門前蓋了房子,又辦了營業(yè)執(zhí)照,最多的時候,父親的游戲屋里發(fā)展到三臺電視。當時父親的游戲廳在我們興工街那一帶,是最早出現(xiàn)的,可惜我們這些子女志不在此,不然的話,我早就是游戲廳里的小老板了。</p> <p class="ql-block"> 父親工作的時候一直在忙,離休后,又經(jīng)營起了游戲廳,和我的母親幾乎沒有太多的交流。直到父親真正閑下來時,和母親的溝通才多了一些。我一直以為父親對母親的關(guān)心和愛護非常的少,幾乎近于吝嗇的地步。直到我的母親耳背后,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對母親的關(guān)愛,原來都藏在了心底里面。</p> <p class="ql-block"> 母親耳背后,我們說話母親聽不見,有時我們急躁,聲音不由就大了起來。這時父親就會不高興,他對我們說:“喊什么,不能耐心點,越喊你媽越聽不見!”給母親配了助聽器,母親不戴,說戴上它耳朵不舒服。我說“我和我媽上醫(yī)院再去看看吧?!备赣H聽了,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父親就是這樣,從來不主動要求我們?nèi)プ鍪裁?,但是當我們做的事情正對他的心思時,父親就會高興起來。</p> <p class="ql-block"> 我領(lǐng)著母親去醫(yī)院,醫(yī)生用小鑷子從母親耳朵里取出不少耵聹,母親的聽力強了一點?;氐郊依锖螅赣H急切地問我:“看得怎么樣?”又小聲地問母親:“現(xiàn)在能聽見嗎?”見母親點頭,父親高興的連連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蔽铱匆姼赣H的眼中閃著激動的淚光。</p> <p class="ql-block"> 父親晚年的時候,身體越來發(fā)胖,入睡的時間也越來越快,經(jīng)常坐著打個盹就能睡著。有時我們回家,和父母在一起說話,一開始,父親在床上還能應(yīng)答我們的問話,漸漸地,父親便打起了呼嚕。母親見狀,就阻止我們:“小聲點,你爸睡著了,”父親頓時就會驚醒:“哦,我沒睡?!蔽覀冇掷^續(xù)大聲地說話,眨眼的工夫,床上又傳來父親的鼾聲。</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