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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蛻

溢香居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月的日頭把老槐樹烤出焦香時(shí)，阿滿總愛蹲在樹根旁。他數(shù)著樹皮上的裂紋，像數(shù)自己截去的左腿——那是工地鋼管砸下的第三百零七天。</p><p class="ql-block"> 新蟬的掙扎聲從枝葉間漏下來。他抬頭，看見半透明的軀殼在晨光里晃悠，蟬蛻邊緣掛著只皺縮的蟲身。它正用足尖勾住舊殼，像他扶著雙拐挪步時(shí)，每一寸移動(dòng)都扯著斷骨的疼。</p><p class="ql-block"> 昨夜暴雨打落了不少蟬蛻，空殼粘在泥里，像被踩扁的塑料片。阿滿曾覺得自己就像它們，被命運(yùn)撕碎后扔在角落?？纱丝踢@只蟬不一樣，它的翅膀還裹著水汽，卻在晨風(fēng)里一點(diǎn)點(diǎn)舒展，薄如玻璃紙的紋理映著天光。</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康復(fù)室的鏡子。第一次看見自己扭曲的膝蓋時(shí)，他砸碎了水杯，碎片扎進(jìn)掌心也沒知覺。直到護(hù)工撿起一片蟬蛻放在他床頭："你看，它們脫殼時(shí)也疼，但疼完就能飛了。"</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那只蟬終于掙斷最后一絲牽連。它振動(dòng)翅膀的剎那，阿滿聽見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響——他正撐著雙拐站起來，朝老槐樹伸出手。指尖觸到蟬蛻的瞬間，翅膀嗡鳴突然炸開，驚起滿樹光斑。</p><p class="ql-block"> 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zhǎng)，像一條重新生長(zhǎng)的腿。而那只蟬，正朝著太陽的方向，把無聲的黎明，震成滿耳生響的夏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