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初識杭州,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還在江湖飄蕩的日子。西子湖的波光映著些微寒,武林廣場上人潮涌動。當時覺得,煙柳畫橋雖美,于當時的我,不過是煙水蒼茫里一個偶然停駐的驛站,而我也僅僅是個匆匆過客。</p><p class="ql-block"> 豈料1986年高考竟將我拋錨于此。當錄取通知書遞到手中時,命運的纜繩已悄然系在大運河的碼頭。從此動蕩的魂魄被一種溫柔牽住,再難掙脫。330107開頭的身份證號碼成了我生命永遠的印記,杭州成了我永遠的故鄉(xiāng),從此我們只說回杭州而不是說去杭州。當橄欖綠的警服加身,來自天南地北的少年,被同一枚警徽熔鑄成新的骨血。訓練場上蒸騰的汗氣里,忽然讀懂三生石上深鐫的禪機——原來所有奔赴,皆為踐約。</p><p class="ql-block"> 三生石默然佇立在上天竺法鏡寺后,鐫刻著李源與圓澤禪師三生踐約的因緣。而我的杭州,何嘗不是一場三生石畔的注定?我們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子,青春歲月,便在這石上銘刻的宿命感里鋪展。春日白堤蘇堤,楊柳含煙,桃夭灼灼,那幾乎是傾國傾城之春的全部色彩;夏荷擎天,碧葉卷舒,是潑向塵世的清涼水墨;秋日金桂浮香,全城沉醉于甜蜜的氤氳里;冬雪飄零,斷橋殘跡,又分明是天地留白的孤寒詩行。更難忘深秋鳳凰山,霜染層林,杭菊花如金浪翻涌,鋪展至天際,那又是杭州潑灑出的另一重濃烈畫卷。柳浪聞鶯的擒拿訓練驚飛宿鳥,南宋宮殿遺址的礎石沁涼入骨。周末的月夜,我們在西子湖畔流連,回校時151路電車終點站那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便是人間至味。彼時一只燒雞五元錢,佐以一箱虎跑或西子啤酒,便是青春豪奢的盛宴。那些日子,如同三生石上最清晰的一筆刻痕,深鑿進命途的肌理。</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杭州,六公園的周末總漾著一種奇妙的生機。垂柳拂水的間隙里,綴滿了英語單詞與笑語——這便是當年聲名漸起的“英語之角”。黃皮膚黑眼睛的少年與金發(fā)碧眼的旅人比肩而立,學生、工人、教授,皆被一種對遠方的向往輕輕串聯(lián)。我亦曾擠在人群中,第一次讓生澀的英語跌落進真實的對話里,像一枚石子投入西湖,激起羞澀而勇敢的漣漪。許多年后才知道,那個在一旁微笑傾聽、偶爾幫忙解圍的清瘦組織者,竟是馬云??僧敃r誰又曾多想?他不過是我們眼中萬千張模糊而熱切的臉孔之一,我們也只是他身旁一個平凡的異鄉(xiāng)客。人生萍聚,原是如此——西子湖的水波漾開三十載光陰,方才映出當年那場尋常邂逅里暗藏的天際云影。而今他已成為改寫時代篇章的人物,我則依舊在人間煙火中尋找自己的坐標。偶爾打開淘寶,指尖輕點間忽然失笑:這莫非是三十年前那句“Hello”結下的遙遠因果?三生石上舊精魂,或許故鄉(xiāng)最深的牽絆,恰是這些看似偶然的相遇。緣分的絲線在歲月中延伸、交錯,最終織成一張叫“故鄉(xiāng)”的網(wǎng)——網(wǎng)住漂泊者的夢,也網(wǎng)住一個時代的回音。</p><p class="ql-block"> 杭州人的良善,亦如三生石傳說般予人恒久暖意。那年酷暑雙親來杭,竟于車廂人潮中失散。彼時通訊并不發(fā)達,我迎到母親時,父親卻如斷線紙鳶杳無音訊。次日上午,一輛陌生吉普碾露而至——原來父親輾轉(zhuǎn)誤入同城某校,值班教師聽他零碎描述,便推斷是我們學校,于是派車相送。那個老師我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啥。但是這份恩情,至今想起仍令我心中充滿暖意??v使父親如今已遠行,那份源于陌路的古道熱腸,卻如三生石上銘刻的善緣,在歲月里愈發(fā)溫潤澄澈。</p><p class="ql-block"> 前年春天,我因公出差又一次回到了杭州。眼前的杭州愈發(fā)光彩奪目。拱宸橋周圍早已掃盡往昔的破敗景象;萬松書院,傳說中梁山伯與祝英臺曾在此苦讀的地方,昔日凋敝零落,如今也修葺一新成為公園——春光無限,仿佛在喚醒我心中埋藏已久的記憶之種。站在華辰飯店頂樓餐廳的落地窗前,一幅巨畫在我眼前徐徐展開,那是我記憶中的水墨西湖。新僑飯店永君媽媽的一碗面條,讓我瞬間有回到家的感覺。華辰集團和仁和集團的各位同仁雖是初初相識,但我們卻相談甚歡,沒有任何一點的陌生感和距離感:話題如錢塘潮層層涌來,情意似西湖水綿綿不絕。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那是一種深深的故鄉(xiāng)情??!</p><p class="ql-block"> 回來后的國慶節(jié),杭州正在舉辦亞運會。我?guī)Ъ胰酥赜握憬?。沒想到,那串印在身份證上的杭州數(shù)字,竟成了開啟景區(qū)大門的鑰匙——閘機應聲而開,如同故土對游子無聲的認領。于我,是驚喜,更是感動。人這一生,究竟何為歸宿?有時竟是一個地方,它接住你漂泊的身影,便從此成為你此身安頓的所在——縱使走遍天涯,終歸要循著記憶的痕跡,回到此處。</p><p class="ql-block"> 感恩你,杭州,我永遠的精神家園! </p><p class="ql-block"> 上天竺三生石依舊靜立斜陽里,落滿時間的微塵。指尖觸及時,忽覺橄欖綠早將西湖煙雨織入血脈。身份證上那串數(shù)字,唇齒間自然的“回”字,父親迷途時承接他的車輪——皆是三生石上既定的契約。錢塘古道關山遠,不盡長亭和短亭。那些被城市收藏的足跡,終將化作長久的牽念,如桂香年年彌漫。它默默昭示:縱使身如轉(zhuǎn)蓬,總有一方水土,是你三生石上刻下的故鄉(xiāng)——當秋風拂過湖面,桂子悄然落滿衣襟,便是故土在低語,辨認游子的歸程。</p><p class="ql-block"> 祝福你,杭州,我永遠的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1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