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墻角蜀葵花,尋常百姓家。這花,向來是不值錢的,從古時的眾星捧月,到如今的隨意栽種,身價一落千丈,竟至于淪落為房前屋后的點綴。然而它卻不管這些,每到夏日,便默默地展露出嬌艷欲滴的容顏來,全不顧有無目光的注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升的太陽灑下光輝,照亮了樓角那片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我的目光卻不由被一片色彩繽紛的蜀葵花深深吸引過去——它們挺立于墻角,嬌艷欲滴的容顏在陽光下閃著光,竟將那片荒蕪之地明媚了起來。紅的、粉的、白的,雜陳其間,在晨光中搖曳生姿,頗有些招搖的意味。我向來不甚留意這些尋?;ú荩袢諈s被它們引誘得駐足觀賞,身不由己地走近前去,舉起相機,聚焦于這一片絢爛的明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鏡頭里的蜀葵花,色彩斑斕繽紛,氣度十足頗具畫面感,竟不亞于那些貴氣的牡丹?;ò陮訉盈B疊,花蕊挺立其中,在微風(fēng)中輕輕顫動,仿佛在向我訴說著什么。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鄰家阿婆常在門前種幾株蜀葵,說是可以驅(qū)邪避災(zāi)。那時只覺得這花俗氣,遠不如玫瑰月季來得高雅,很少給予關(guān)注的目光。如今看來,倒是我的眼光淺薄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若追溯其昔日盛景,蜀葵也曾有過無比尊貴之時。唐代,此花高擎于富貴庭院,深得宮廷寵愛。那曾經(jīng)簪于仕女如云發(fā)髻之上的花朵,何等榮耀!唐代詩人陳標(biāo)曾贊之:“眼前無奈蜀葵何,淺紫深紅數(shù)百窠”,字里行間盡是欣賞與珍重。宋代時,蜀葵則更受文人雅士青睞,在詩詞歌賦間頻頻亮相。司馬光亦曾寫下“更無柳絮因風(fēng)起,惟有葵花向日傾”之句,那灼灼風(fēng)姿,正是文人筆下高潔的象征。彼時蜀葵花,身處富貴庭院之中,被世人捧于掌心,高高仰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昔日輝煌終于也如煙云般消散了。蜀葵漸漸退出庭院深宅,如同褪去了昔日華裳的貴族,悄然流落至尋常巷陌之間。白居易詩中“貧家一樹花”,竟仿佛蜀葵身世之讖語?;ㄗ央S風(fēng)流浪,在墻角瓦礫間、在貧瘠的泥土里,無聲扎下根須。人們似乎忘記了它曾經(jīng)高貴無比的身世,只道此花易種、易活,便隨意插種于房前屋后,任其自生自滅,再無人珍而重之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說到底,正因為它生命力太強,種子隨風(fēng)飄散,落地生根,不幾年便遍布民間。物以稀為貴,多了自然就賤了。這倒與人世間的道理相通——但凡一樣?xùn)|西多了,便不值錢了,連人也如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蜀葵卻無視人間的褒貶榮辱,無論有無關(guān)注的目光,它只是自顧自地生長著,每到夏日便默默展露出自己嬌艷欲滴的容顏。它那粗壯的莖稈倔強地挺立著,無論風(fēng)雨多大也絕不輕易彎腰;它深扎入泥土的根須頑強生長,縱使在貧瘠的土壤里也能汲得生命的養(yǎng)分。蜀葵花在卑微處活出了自己的高貴,于無人喝彩的角落里,拼盡生命綻放出灼灼光華,那氣度從容不迫,倒頗具畫面感,竟絲毫不亞于貴氣逼人的牡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蹲下身,細看這些蜀葵。它們的莖稈筆直,足有丈余高,頂端綻放著碗口大的花朵。葉子呈掌狀,邊緣有鋸齒,摸上去粗糙得很。幾只蜜蜂在花間忙碌,全然不顧我的存在。這花雖賤,卻也有它的用處——蜜源豐富,是蜜蜂的最愛。我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在花市上看到的景象:那些名貴的蘭花、牡丹被精心培育,一盆價值千金,卻鮮有昆蟲問津;而這些無人照料的蜀葵,反倒成了蜜蜂的樂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起身來,我環(huán)顧四周。這片荒地原是準(zhǔn)備建車庫的,不知何故擱置多年,漸漸成了雜草的天下,使得這里愈發(fā)荒蕪。然而蜀葵卻不挑地方,在這雜草叢中,硬是開出了一片絢爛。它們不需要精心培育的土壤,不需要定時的澆灌,更不需要昂貴的肥料,只消有一抔土、一滴水、一縷陽光,便能茁壯成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晨光里,我的鏡頭對準(zhǔn)了它們。貼近之下,只見花瓣層層舒展,胭脂紅的花瓣邊緣沁著露水,像美人宿醉未褪的殘妝;嫩黃的花心則迎著朝陽吐納,仿佛藏著一顆玲瓏剔透的赤子之心。剎那間我豁然開悟:蜀葵之美原不依附于任何人世標(biāo)簽,它本身即是圓滿具足的存在。當(dāng)鏡頭濾掉所有世俗標(biāo)簽,花魂始見本相——無論昔日宮廷的寵溺,或是今朝墻角的冷落,對它而言,只是輪回中不同布景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一刻,鏡頭中的蜀葵,其華彩氣度,倒似于牡丹并肩而立了。然而細想之下,牡丹雖貴,卻需世人精心照料,蜀葵則生于荒蕪卻自放光華——貴而不驕,賤而不卑,蜀葵在生命的尊卑兩極之間,默然昭示著某種大道至簡的平衡。陸放翁曾嘆“為愛名花抵死狂”,然而蜀葵的禪意卻靜水流深:它不爭名花榜上的席位,只將灼灼本色,付與懂得凝望的晨光與眼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按下快門,定格了那荒蕪墻角里一片璀璨的生機。露珠在花瓣上微微顫動,映射出整座蘇醒的城市——那被遺忘的角落,竟因這卑微之花的綻放,成為了最澄明的金色道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太陽漸漸升高,蜀葵花在陽光下愈發(fā)鮮艷。我注意到有幾株已經(jīng)結(jié)籽,黑色的種子排列成圓盤狀,像一個個小磨盤。據(jù)說這種子可以入藥,有清熱利濕的功效。真是奇怪,越是尋常的東西,往往越有用處。而那些被捧上天的名貴花卉,除了觀賞,大多別無他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蜀葵花,從宮闕高處到荒蕪墻角,一路行來,如修行者放下執(zhí)念,反而更接近了生命的本真。高貴本非金階玉砌所鑄,亦非世人目光堆壘而成;高貴乃是靈魂深處自生不滅的光焰,在泥濘塵世中兀自燃燒,照亮卑微,也照亮自己。它根扎于塵泥之中,卻將尊嚴(yán)高高擎舉,指向天空——這本身便是一種靜默的布施,一種對人間貴賤浮名最深沉的開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離開時,我再次回望那片蜀葵花。陽光下,它們依然燦爛地開著,不因被剪走幾朵而減損半分美麗。它們不需要人們的贊美,不在乎身價的高低,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長、開花、結(jié)籽,年復(fù)一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世上,有多少像蜀葵一樣的事物呢?它們平凡、普通,甚至被視作低賤,卻默默地存在著、貢獻著,構(gòu)成了這個世界的底色。而那些被追捧的高貴之物,往往如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想,或許真正的價值,不在于被多少人追逐,而在于能否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活出最本真的樣子。就像這墻角的蜀葵花,雖尋常,卻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美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的,當(dāng)鏡頭濾掉所有浮華虛名,花魂才顯現(xiàn)其本真的圓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五年六月十八日于銀灘之心</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