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記高州柏橋荔枝季</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經(jīng)在湖南永州的柳子廟看到懸在中堂的一幅匾額，上書“都是文章”四個大字以敬念永州十年的柳宗元。初夏時節(jié)，當(dāng)我步入粵西茂名的高州根子鎮(zhèn)，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四個大字：“都是荔枝”。又當(dāng)我信馬由韁步入根子鎮(zhèn)隔壁的分界鎮(zhèn)時，又不由得驚嘆：“都是龍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Max</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州，古稱高涼州，名字聽著挺荒涼，但每次到過，心里都是暖暖的。它是著名農(nóng)業(yè)科學(xué)家、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前校長丁穎先生的故鄉(xiāng)，也是我老爸青少年時期學(xué)習(xí)和工作的地方，這是一片水分充足、甘甜味美之地，無論何時來到這里，你都會驚訝于它的豐饒醇厚。高州之中有個地方名叫柏橋，恕我孤陋寡聞，原從未聽聞、從未來過，估計拿放大鏡來找也難以找到，此刻竟成了廣東“百千萬”工程的標(biāo)桿示范與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超級網(wǎng)紅，這一切，皆因荔枝。于是，載上父母到此處一探究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 夜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選得不太好，出發(fā)之時正是今年一號風(fēng)球“蝴蝶”在粵西登陸的前24小時，手機(jī)中“十級風(fēng)力”、“大暴雨”、“停航停課”的信息紛至沓來，令人甚為焦慮，但我們堅定奔赴一場美荔之約的決心，以印證清明時茂名大地?zé)o垠的荔枝花，如何幻變成超級荔枝豐年，同時，作為粵西子民，我們見慣了臺風(fēng)的刀光劍影，戰(zhàn)術(shù)上重視它，而戰(zhàn)略上藐視之。去高州的汕湛高速路上，毫無意外地，受臺風(fēng)外圍環(huán)流影響，暴雨如注、遠(yuǎn)山迷茫。一直去到陽春，兩旁山樹都沒有荔枝身影，忽然前方有個鎮(zhèn)子的名字:“那霍”，說明已經(jīng)到了茂名界，荔枝樹們便現(xiàn)身了，在大雨中影影綽綽的掛著紅果，越往高州方向去，越是密層層次第而生，離高州還有一百公里，已經(jīng)列隊歡迎了，那去到荔枝之都，將會是怎樣的漫山紅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晚時分，到達(dá)一村莊，一道被雨水洗刷的潔凈清涼的柏油路延伸而入，兩旁果樹低矮，滿枝累累，前方一面白墻，上書“根子貢園”四個大字，在夜色中金光煥然。直去到村口廣場，高墻黑字寫著村名：“柏橋村”。好名字。趁著雨停風(fēng)清，在公路溜達(dá)觀望一番。村路兩旁垂著無數(shù)圓滾滾的紅荔，忍不住伸手一摸，嘿嘿嘿，沉甸甸、濕漉漉，是我自小認(rèn)識的那個水果，只是掛在樹上，又與在市場中感覺大不一樣，摸著愛不釋手，有種孫猴摸著“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果子的偷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倘若是別的村子，這個時點早就熄燈休歇了，但這是柏橋村，當(dāng)然是燈火粲然，車來人往，一臺臺三輪忙碌運(yùn)送著連枝帶葉的荔枝，一輛輛白色冷鏈物流車安靜地匍匐著。路口有座大宅，客廳改造成水果包裝車間，大門敞開著，冷鏈車在等貨，看到幾十人在分揀忙碌，于是走過去聊聊看看。有個大胖哥坐在門口打著手游正起勁，一看這身材款式不像是廣東人模樣，我笑著問訊，老板，裝車呢。他頭也不抬：有事嗎？有事你問我，不要和工人聊天影響他們加班。不好意思！我就是個多事閑人，請問您是物流車司機(jī)？胖哥不屑，我是貨主！貨主是貨主，司機(jī)是司機(jī)，司機(jī)在睡覺，這幫村民加班加到十一點，十二點裝車出發(fā)，直達(dá)南京！我一看表，快夜里十點了，大宅客廳中有堆積成山的大果鮮荔，就像《西游記》里鳳仙郡里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問道：還有這么多，趕得及嗎？老板輕描淡寫：天天都這樣，他們都習(xí)慣了。哦。老板是南京人？老板答曰：我是陜西西安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個陜西西安的收購商，來到廣東高州，指揮一群柏橋村民夤夜趕貨，將最粵滋味送去江蘇南京，這就是中國的新鮮速度。老板應(yīng)該是將這一片區(qū)的采摘權(quán)都包了，這些果子都是他的。末了陜西老板補(bǔ)了一句：不是我來包，靠你們這群卡拉米來吃嗎。正解！種水果的是世上最焦慮的一群人。望著漫山紅遍，他們就像當(dāng)?shù)?，猶如看著女兒出落得水靈甜美，既幸福，又焦慮，靠茂名本地消費(fèi)肯定不行，這里家家戶戶都有荔枝，誰吃誰呢，靠我們這些卡拉米更不行，甚至靠廣東也不夠，只有只手遮天的老板，指揮著不休不眠的冷鏈物流，倚靠近乎瘋狂的高速公路，才能完成荔枝逐鹿中原的不可能之任務(w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 風(fēng)雨相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柏橋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趁驟雨初歇，一大早跑了出來看看荔枝。村子的大宅經(jīng)過昨晚挑燈夜戰(zhàn)，又開門迎客了，門口早已堆上了新鮮采摘的荔枝。村子前后左右全是掛果的荔枝樹，果子分成兩種：還沒來得及采的，和已經(jīng)來不及采的。清早是摘荔枝的最佳時間，路邊就有果農(nóng)一家人（八十八歲高齡的老爸老媽帶著中年的姐弟）在開干，就上去搭個訕聊天。中年姐姐指著成堆的帶葉荔枝一笑道：隨便吃。這是什么品種？答曰：妃子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略知幾個著名品種，要區(qū)分它們有點費(fèi)勁，需要從外形、手感、甚至下嘴來吃，而種荔枝的人無需多言，一眼就認(rèn)得出。倘若以國畫方式來解釋，好比你要畫一枚荔枝，調(diào)成淺紅的圓圓一筆，那是白糖罌；淺紅中加點橘紅圓中帶扁一大筆，那是糯米糍；大紅中趁水化開加一點黃或綠的心字形一筆，那是妃子笑；紅中加點粉紅或嫣紅心字形一筆，那是桂味；純大紅圓圓一筆，便是黑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不客氣，取一枚大妃來，輕輕一提將果蒂取出，然后順著圓，絲拉拉剝開殼兒，切勿捏也不要擠，慢慢來，猶如打開一枚彩紙包就的小禮物，極新鮮的荔枝其果膜潔白如奶，果肉猶如和田玉般通透圓潤，放入嘴中時，帶著一種溫潤的冰涼。我就問，你吃過荔枝嗎？你會回答：廢話，當(dāng)然吃過！而且吃膩了。不，你沒吃過。你沒吃過那種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的荔枝。每顆剛從樹上采擷下來的荔枝，都是仙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年的弟弟負(fù)責(zé)爬梯子采摘，將筐子里連枝帶葉的荔枝一股腦倒在姐姐和老爹面前。在我的認(rèn)知里，摘荔枝不就是摘果子？何解連枝帶葉，摘下來還要清理枝葉多麻煩。他們看著我笑，意思是，食荔枝你就叻，摘荔枝你邊識。原來連枝帶葉折拗，一方面保證荔枝的新鮮完好，二方面是控制荔枝木不要越長越高，同時有助于長出新芽新葉。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家的荔枝木都甚矮，而沒有管控的荔枝能長到二十米高，一副自由散漫的樣子，哪怕結(jié)了滿樹果子你也鞭長莫及，荔枝在高樹上不及時摘走，同樣會變壞而不能吃，最終噼里啪啦掉土里爛一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問出一個核心關(guān)切：一年的荔枝季從何時起，在何時終。八十八老爹答曰：看農(nóng)歷，小滿開始。一個月左右就結(jié)束了。始于白糖罌，終于桂味。看了看日歷，今年小滿是5月21日，也就是說，今年的荔枝大豐季，將于6月底的某一天落下帷幕。老人說，高州地理標(biāo)志著名品種白糖罌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糖”了（專業(yè)術(shù)語，意思是打后就不甜了），那是荔枝季接近尾聲的標(biāo)志，將由遲而美麗的桂味接最后一棒。我忍不住在采荔一家人手中買了幾十斤妃子笑，臨走時，他們送我新培育的品種“雞嘴梨”和“鳳雞頭”各一大捧，我如獲至寶而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達(dá)貢園時，大雨襲來，雨絲又細(xì)又密如篩過一般，別有一番情趣。來都來了，冒雨進(jìn)園。貢園中全是幾百上千年盤虬臥螭的古荔，它們可能見證過高力士回鄉(xiāng)省親，也可能奉出過去往長安的美果，如今濃蔭低垂，雨中靜默。這些古荔還能碩果累累，據(jù)聞經(jīng)拍賣，一株古木的采摘權(quán)能拍到幾十萬元。雨越來越大，只好離場，忽然見貢園里樹下有一老婦，在大雨中賣荔枝，我跑過去看看，滿滿一筐淺紅的白糖罌。這么大雨還在賣荔枝？老婦笑答：不妨。貢園里的荔枝，忍不住想買。給我來五斤，多少錢？老婦答：四元一斤，便宜鬼鬼。（“鬼鬼”是粵西特有的語氣助詞，外地人很難領(lǐng)略其中趣味。）二十元，滿滿一大袋，急不可耐剝吃一枚，極甜！不愧號稱最甜品種，即使是退糖時候，白糖罌也給足你誠意滿載的一份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 永恒的荔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倘若外地老鐵問我一個問題：廣東有什么？這是一個很簡單、卻又難以回答的問題。我會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卮穑簭V東有荔枝，自古以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廣東雖有荔枝，但荔枝卻是如此一種美卻短暫的事物，成熟期短、采擷期短、保質(zhì)期更短，哪怕有詠唱千年的詩篇與江山代出的風(fēng)流人物，也無法保護(hù)一枚荔枝的周全。古人在荔枝前面加上一個“貢”字，并且開拓一條傳送荔枝的古驛道，越五嶺、就湘江、入長江、溯江陵、達(dá)襄陽、最終至洛陽和長安（“妃嗜食荔枝，必欲生致之，乃至驛傳送，走數(shù)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而古人采用的，乃是竹筒保質(zhì)法：“鄉(xiāng)人常選鮮紅者，于竹林擇巨竹截而開之，至荔于節(jié)中，乃以竹蓀泥固封其隙，借竹氣潤澤，可藏至冬春而色香不變。”——明 徐渤《荔枝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我正駕駛在一道現(xiàn)代驛道之上，它的名字叫“包茂高速”。這是一條以茂名命名、在茂名電白開始第一公里、代號為G65的南北大動脈，它與廈蓉、滬昆、杭瑞、乃至連霍高速交匯，一直通向一個遙遠(yuǎn)到從未去過的地方：內(nèi)蒙古包頭。只要荔枝能送得上這條現(xiàn)代驛道，就能無問西東、貫達(dá)南北。包茂高速在柏橋擁抱了荔枝，2025年5月20日，廣東百千萬工程的輝煌地標(biāo)，包茂高速柏橋服務(wù)區(qū)正式運(yùn)營，它坐落于高州的荔枝中心，根子鎮(zhèn)柏橋鄉(xiāng)，它的名字叫“美荔天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一行到達(dá)柏橋服務(wù)區(qū)“美荔天地”時，剛好雨過天清，站在這個超級網(wǎng)紅景觀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舉起了手機(jī)，拍照打卡，發(fā)朋友圈。它就像一枚屹立于天地之間的永恒的荔枝，四片殼葉如花瓣般張開，里面是一枚晶瑩且魔幻的水晶荔枝。它是一個服務(wù)區(qū)沒錯，里面當(dāng)然有巨大的停車區(qū)、加油站和洗手間，燃鵝，它又不僅僅是一個服務(wù)區(qū)，甚至，遠(yuǎn)遠(yuǎn)不止一個服務(wù)區(qū)。洗手間前，是一套五幅巨大的國畫，乃是嶺南特色的花卉五種：黃風(fēng)鈴、禾雀花、朱槿花、丹橘花和李子花，彰顯南粵風(fēng)韻；順連廊而入，乃粵西高涼州美食專區(qū)與品茗區(qū)，以亭臺樓閣點綴；中堂容納了超市、快餐和荔枝主題的展映區(qū)；服務(wù)區(qū)后面，竟藏著一個人工湖和依湖而建的酒店、別墅、餐廳和兒童樂園；而最點睛之筆，在于一道風(fēng)雨連廊，連結(jié)了高速公路對面的柏橋服務(wù)區(qū)，入夜時分，亮燈儀式開始，每個乘客都會停下車，走到風(fēng)雨連廊上，遠(yuǎn)觀整個華燈璀璨的美荔中心——一個如天外飛星、太空飛船般科幻的、永恒的荔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滿載著一車?yán)笾﹄x別之際，重新回望，感慨于這片土地的天生荔質(zhì)。它以甘甜的白糖罌拉開初夏的序幕，更以清香的桂味傳達(dá)嶺南仲夏的美意；它不僅擁有世界盡在咫尺的快遞巨頭的護(hù)持，還有一個個田間小站，解決從果樹到物流的第一公里的保鮮；它不僅擁有包茂高速、還有沈海高速和汕湛高速，讓古代驛道的神話變?yōu)楝F(xiàn)實；它同時擁有了短暫而絢爛的美荔季，和超越時空的永恒之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且，高州還不僅只有荔枝，還有另一種嶺南美果。在根子鎮(zhèn)的隔壁，有個鎮(zhèn)子名曰分界鎮(zhèn)，它是著名的儲良龍眼的原鄉(xiāng)，如果在根子鎮(zhèn)感慨“都是荔枝”，那么在分界鎮(zhèn)，路旁、屋后、井沿、河邊、池塘前、山坡上.....“都是龍眼”。當(dāng)荔枝在六月用盡全力綻放華彩時，龍眼在臺風(fēng)帶來的清涼雨水中密密層層地青澀著，八月份吧，又將是一場深夏的甜蜜風(fēng)暴。高州就像個忙碌的老父親，剛忙活完嬌滴滴的大女兒的婚事，又聽到嬌憨的二女兒的埋怨與催促，一年到頭，既幸福，又焦慮；既焦慮，又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全文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