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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娃兒

其

<p class="ql-block">草娃兒</p><p class="ql-block"> “樹尖尖都舔到云了，還長。”草娃兒把大拇指和食指張開，比著遠(yuǎn)處山巒尺寸，又比著陽光下自己的影子，憤憤不平地嘟噥。</p><p class="ql-block"> 草娃兒是個爭強(qiáng)好勝的崽，他老家的人都這樣說，這些話在他父母聽來，有褒也有砭，因為他往往和比自己強(qiáng)大的孩子打架，垂著鼻青臉腫的頭回家?！坝终α?？”父母問?！肮啡盏呐Ｗ性馕易釕K了！”父親去牛仔家準(zhǔn)備視情況為兒子開脫，見牛仔屁事沒有，就把想好賠禮道歉的話轉(zhuǎn)成聲討：草娃兒被打成那樣，你們看咋辦？小孩打架是常事，我給你們打回來！牛仔父親邊說邊操了黃荊條猛抽牛仔屁股，牛仔哇啦哇啦亂叫一通之后，草娃兒父親扭頭回家。他知道，想在吃糠咽菜的窮鄰居家訛點醫(yī)療費啥的純屬癡心妄想?！按匪滥愎啡盏?！”回到家的草娃兒父親聽他還在惡狠狠地罵，抬起一腳朝他屁股踢去，“吃屎不曉得臭的爛私娃兒！”</p><p class="ql-block"> 草娃兒不長個，小學(xué)畢業(yè)還不如四年級的弟弟妹妹高，他惱怒父母，父母就比一般人矮一頭。他常去野外吊樹丫巴，把腿使勁往下甩，以為一甩身子就拉長了。學(xué)校有單杠，他從來不吊，怕同學(xué)們笑，尤其是女同學(xué)。偏偏幾個女同學(xué)竊竊私語：矮葫蘆。他就惱怒女同學(xué)，矮咋了，好多大官都矮。</p><p class="ql-block"> 少年的時光短暫，一晃草娃兒就成了青年，十八歲的他進(jìn)了工廠，成為一名國有企業(yè)正式職工。</p><p class="ql-block"> 雖然剛進(jìn)初中就遇“文革”，但他肯學(xué)，尤其喜歡文學(xué)，剛進(jìn)初中，課堂上老師念語錄他埋頭看小說，凡能借到的書他都看，記性好，很多作品章節(jié)他能整段背誦。期間可讀的書有限，他擇優(yōu)而閱，對泛濫成災(zāi)口號連篇的“暢銷書”書嗤之以鼻。</p><p class="ql-block"> 他所在企業(yè)屬國有，腹有筆墨的秀才稀缺，他被廠里宣傳科長看上了，調(diào)任科員。企業(yè)以產(chǎn)品為主，文員工作相對輕松，除了不定期抄寫點黑板報，遇節(jié)日寫、貼點標(biāo)語，時間富裕。</p><p class="ql-block"> 他與一煤氣鍋爐工交好，常向其灌輸一些似是而非的道觀玄學(xué)，鍋爐工家屬在附近學(xué)校邊擺攤賣米粉，草娃兒光顧從來不開錢，家屬咕噥，“人家是知識分子！”鍋爐工斬釘截鐵地吼，家屬再不吭聲。鍋爐工迷信，一年有很多只有他自己叫得上名的祭日要燒福包，買來白紙裁條折迭，書寫就固定給草娃兒，他在紙上胡亂畫寫，符號、字沒幾個讓人認(rèn)得全。我見過他畫的東西，問是啥？“鬼畫桃符?！彼莉_不了我，便用此話搪塞。鍋爐工信，逢人便夸其深奧、滿腹經(jīng)綸。福包燒去，他的親人滿意，托夢來讓他代為酬謝高人。于是免費粉就被草娃兒吃得安然。</p><p class="ql-block"> 草娃肚里早醞釀一個故事，農(nóng)村姑娘艱難求學(xué)是主題。他要寫劇本，要干作家的事?！白骷艺α耍骷乙彩侨?。”他不失信心地表示，自己也有能力成為作家。</p><p class="ql-block"> 劇本草稿在宿舍寫，熬更守夜秘而不宣伏案疾書，月余不洗澡不換裝，臭烘烘的衣褲鞋襪被子床單陪他深夜筆耕，白天揣了稿子到辦公室謄抄，遇人趕緊收掩，像掩藏一項保密工程。我向他詢問進(jìn)度，他只“還早還早”地敷衍我，科長問他，“我有個表叔在xx出版社，應(yīng)該通得過。”科長說“好事好事，希望你出息。”</p><p class="ql-block"> 月余，他和我們一起下了澡堂，狗日的眼圈都是黑的，搓下的汗泥半斤?！巴炅耍俊薄巴炅?。”“寄沒？”“寄了?！惫啡盏暮谘廴﹂W著希望之光。</p><p class="ql-block"> 又月余。問：“有回音沒？”狗日的搖頭。</p><p class="ql-block"> 半年過了，大家都忘了這事?！氨硎逭f要不得。”他冒出這話時大家都覺得不意外，“幫我改改？”他私下試著問我，“我哪有那本事?！被厮?。“落我倆的名?！彼终f，表情略帶沮喪。“憑你我這水平，得不到吃！”</p><p class="ql-block"> 狗日的草娃兒，很長時間不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