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李天喜</p><p class="ql-block"> 年少時,不知道去世是怎么回事。老家的爺爺去世了,父親回了老家;鄰居的奶奶口吐黃水去世了,大人們說得了腦溢血;喜歡看電影,尤其是革命題材的戰(zhàn)斗電影,槍炮聲連天,對死亡沒有深刻的概念,如遠在天邊的傳說,虛無縹緲,形如夢幻。 </p><p class="ql-block"> 青年時代,對于去世倒像是站在對岸山巔的陌生人,面目模糊不清,遙遠得與我毫不相干。</p><p class="ql-block"> 中年時分,去世終于初次現(xiàn)身,母親先悄然離去。那時的我自然悲傷,卻未曾真正洞穿這悲傷的實質(zhì):只當(dāng)自己尚在門外,門內(nèi)尚有父親撐著,這扇門終究不會朝我轟然洞開。</p><p class="ql-block"> 又三年后,父親也走了。葬禮那天,我站在喧囂人叢中,忽然便感到了那扇門后吹來的風(fēng),風(fēng)里裹著從未有過的寒意,冷徹心扉。就在那個瞬間,我才真正明白,所謂門板,原來是父母的身影,他們過去一直矗立在那里,為我遮擋著那扇門后直撲而來的冷風(fēng)。如今門板已塌,風(fēng)便肆無忌憚地灌滿了我的衣衫。</p><p class="ql-block"> 在父親下葬之后,我回到了家里。我坐在父親常坐的椅子上,無意識地拿起一只蘋果,開始削皮。刀刃劃過果皮,發(fā)出輕微聲響。然而就在削到一半時,那層薄薄的果皮突然從中斷裂開來,無聲地垂落在地板上,我握著蘋果的手,便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深處撕裂開來。我終于將臉深深埋進掌心,難以抑制地痛哭失聲:原來這世上再也沒有能讓我稱之為“歸途”的地方了。</p><p class="ql-block"> 人皆以為自己擁有無限時間,我們生來便常誤以為,去世是別人家的事,而自己仿佛天生便該擁有“不去世”的資格。直到護佑我們的“門板”轟然倒塌,去世才從抽象幻影化作真實威脅,我們才猝然直面那扇門后吹來的風(fēng),那風(fēng)的名字叫“無常”。</p><p class="ql-block"> 父母在時,我們尚有歸處,尚有歸途;父母一去,我們便成了孤兒,亦成了自己生命終點的唯一守望者。唯有此時,我們才真正開始重新辨認自己與世界,才真正開始重新學(xué)習(xí)如何活著。</p><p class="ql-block"> 這便是生命覺醒,最沉重也最寶貴的功課:在失去所有庇護之后,在終于明白自己必然去世,方可真正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