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視線被投在地面的陽光緩慢牽引著,逐漸向窗欞移去。我深深陷進(jìn)潔凈的呆滯里。我沒有思想,沒有有關(guān)一切存在的感覺,甚至一度連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凈。</p><p class="ql-block"> 只有目光的移動,讓此刻的寂靜泛起一點點漣漪。</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個人最應(yīng)該珍視的生命狀態(tài)。但我不至于傾我全力去感受它。當(dāng)我真的有這樣喜歡的感覺從心頭涌現(xiàn)的時候,就很難保證這個狀態(tài)還是那樣的透徹而明亮。</p><p class="ql-block"> 人,有時候是活在自身之外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決定一個人去走完村子后面的大山。</p><p class="ql-block"> 那些從村子上空消失的麻雀,斑鳩,布谷鳥等等的鳥,都會在那些大山深處找到它們的蹤影。有時會從羊腸小道邊的荊棘叢或者蒿草堆里撲棱出一只花哨漂亮的野雞,發(fā)出驚悚的叫聲掠過前面的崗子。</p><p class="ql-block"> 這是小時候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因此,童年的身影總是曝曬在焦灼的陽光下。沒有一棵大樹。</p><p class="ql-block"> 但是現(xiàn)在,滿片的樹林讓一座座曾經(jīng)裸露的山巒生機盎然。這才是自然的本相。</p><p class="ql-block"> 我出發(fā)了。</p><p class="ql-block"> 曲折蜿蜒的小路被埋在茂盛的野草叢里。蓊蓊郁郁的樹,帶著濃綠的波濤,不停拍打著欹斜的山坡?;蝿拥年帥?,仿佛傘蓋。</p><p class="ql-block"> 起風(fēng)了。就在這樣醞釀著山野氣息的時候,起風(fēng)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肌膚有如淺灘露出水面。我感覺到了一根根體毛微微晃動。我看到自己的生命的波瀾,如同絲綢上的條紋。我越來越透明,有許多的淺灘都次第露了出來。我所希望偶遇的麻雀,斑鳩,布谷鳥都會出現(xiàn),它們落在淺灘的石頭上,羽毛被輕輕掀起:起風(fēng)了。</p><p class="ql-block"> 我并沒有停住腳步。</p><p class="ql-block"> 在逐漸到達(dá)山頂?shù)穆飞希遗加隽艘恢煌米?。它飛快地鉆進(jìn)一片蒿草叢。我也是一驚,然后保持安靜。我知道那只兔子還會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p><p class="ql-block"> 天空湛藍(lán),厚實而明凈。和溫潤的山坡緊緊貼在一起。我在這沒有縫隙的天地之間,用不著躬腰而自卑,也用不著昂首而自傲,一切歸于自然。怎么都行。</p><p class="ql-block"> 果然,那只兔子又竄了出來。子彈一樣射向?qū)γ娴牧肿?。就在這時,起風(fēng)了。輕輕地,拂過所有的光。</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時,一朵野百合肆意燃燒著它內(nèi)心的火焰。在它周圍,就不是一朵兩朵了,而是無數(shù)朵的野百合,共同搖曳著山頂?shù)臒艋稹?lt;/p><p class="ql-block"> 時光的斜坡為我準(zhǔn)備好了一生的幸福,我在這里,可以修一間屋子,也可以搭一座茅草房,總之能讓我把自己移植到這里的理由就是清澈的夜晚。而那些野百合,就足夠我照亮一個人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陽光終于退出了屋子,只留下滿屋子的灰暗。我斜躺著,我被輕盈的灰暗裹挾著飛過稀薄的意念。也許不是意念,也不是思索,或者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而已。</p><p class="ql-block"> 那些關(guān)于生命的論述文字,都是那么輕盈。都在我忽略之列。至少在此刻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應(yīng)該有什么東西在引領(lǐng)著我,但我不能,也不想將它從自己的想法中分離出來。人本身所有的一切,都是欲望的奴隸,甚至,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奴隸。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會有一點想把自己帶到某個被時間遺忘的地方的沖動。但是有嗎?</p><p class="ql-block"> 因為如此,我就特別在意午后的院子在一段文字里的布局:陽光繼續(xù)西斜,寂靜還在加深,三間低矮的瓦屋不停地衰老,伸進(jìn)我的詩句的紫丁香晃動一下,再晃動一下……</p><p class="ql-block"> 呀,起風(fēng)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英國著名作家麥克福爾的《擺渡人》里有一個片段我很喜歡。是崔斯坦和迪倫的對話。</p><p class="ql-block"> “我之前就說過,你的身體是你心像的投射。這片荒原也是一樣的?!彼A艘幌?,看她踉踉蹌蹌的,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說的話上,沒有注意腳下,"當(dāng)你從隧道出來的時候,你估摸著自己離阿伯丁還有一半路﹣﹣身處高原的某個地方,一個偏遠(yuǎn)、多山、荒涼的地方﹣﹣所以荒原也就成了這個樣子。你不喜歡鍛煉,所以只要一走路,你的心情就糟透了。這片地方反映了你的所思所感。當(dāng)你生氣的時候,這里就陰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一片漆黑。你的心里越陰郁,夜晚也就越黑暗。"他望看她,盡力讀懂她心里的反應(yīng)。她回望著他,入神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一絲狡黠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實際上,我之所以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也是因為你。"</p><p class="ql-block"> “每一個靈魂的向?qū)Ф紤?yīng)當(dāng)看起來沒有一點威脅。你們必須信任我們,跟著我們。所以我們要相貌自然要看起來對你們有吸引力?!?lt;/p><p class="ql-block"> 那我呢?誰會是把我的身體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打在大地上并留下投影的人?也許不僅是某個人,因為擺渡我的還有可能是一件充滿遺憾的事情,也可能是一棵樹,也可能是一個不知名的動物。</p><p class="ql-block"> 我相信崔斯坦說這些話的時候,內(nèi)心是真摯的,但他對于真實的答案,不一定能描摹得那么清楚而深刻。至少我是不會把一個答案認(rèn)作全部問題的鑰匙。所以,靈魂的擺渡者,本身就是靈魂,再附加一些靈魂的善意的詭詐。</p><p class="ql-block"> 如果是這樣,我就可以定義自己交給時間的玫瑰,它在暗處,但我仍然能看到它帶著刺在搖曳。</p><p class="ql-block"> 是的,起風(fēng)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到達(dá)山頂。</p><p class="ql-block"> 我俯瞰自己的村子在氤氳的暮靄之中變換著季節(jié)的步伐。</p><p class="ql-block"> 那條細(xì)如發(fā)絲的河流帶著朦朧的含義迢迢遠(yuǎn)去。</p><p class="ql-block"> 如果有炊煙裊裊而起,那一定是我的記憶打開了一扇歲月的門。我說的是,時間已經(jīng)有了巨大的裂縫。我只不過站在裂縫這面。</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背后,綿延而去的林子,是從裂縫中守望著日子的執(zhí)著信念。這不是虛幻的景象,而是我以冷靜的心捕捉到的真相。</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隨口說出了一句詩:縱有疾風(fēng)起,人生不言棄。這是法國詩人 保羅·瓦雷里的詩句。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我突然想起來這句詩。何況,我要表達(dá)的意思,和這句詩根本搭不上邊。</p><p class="ql-block"> 是什么原因呢?</p><p class="ql-block"> 也許沒有原因。只是我想著讓自己站在別人沒有去過的地方,把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交給潔凈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想:有什么事實能做鏡子,而讓深刻的印象浮出水面呢?比如村子隱藏著的往昔和正在演繹的此刻。我站的太高,反而模糊了自己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越是模糊,我越是睜大眼睛。于是就看到了那個局促的院子,看到院子里的那間小屋。那個懶懶地躺在沙發(fā)上的我,如同一個書簽,安靜地放在一堆書的上面。</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得晃動一下。我知道,起風(fēng)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