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只流過三次眼淚。這三次淚水，有幸福的，也有悲傷的，卻都與我有關(guān)。如今想來，那淚光里閃爍的，是一個父親最深沉的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里姊妹五人，我是長子。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即將初中畢業(yè)。那時的中專是香餑餑，考上就意味著端上了鐵飯碗，吃上了商品糧，這幾乎是農(nóng)家子弟夢寐以求的出路。錄取時，中專永遠排在重點高中前面，像一座閃著金光的獨木橋。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蟬鳴聲里夾雜著父親在田間勞作時的喘息聲。他總是一邊擦汗一邊對我說：“好好考，考上了就能跳出農(nóng)門了?！?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考放榜那天，我因一分之差與中專失之交臂。雖然達到了重點高中的分數(shù)線，但因為志愿填報時只報了中專，又沒填服從調(diào)劑，連上高中的機會都失去了。那天傍晚，我看見父親蹲在門檻上，抽的煙火明明滅滅，映著他緊鎖的眉頭。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格外佝僂。</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周后的某個下午，父親突然換上他那件只有過年才穿的褂子，說要帶我去縣城。我們走了三個小時的山路，到縣城時已是黃昏。父親一路打聽，最后竟帶著我闖進了教育局領(lǐng)導(dǎo)的家里。那位領(lǐng)導(dǎo)正在平房門外吃飯，父親上前說明來意，哽咽著說：“領(lǐng)導(dǎo)行行好，給孩子一個學(xué)上吧......”話未說完，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膝蓋砸在碎石地上，悶響震得我心頭一顫，我隨著父親的哭聲放聲大哭。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那淚水順著他黝黑的臉頰滾落。領(lǐng)導(dǎo)放下碗筷，扶起父親的樣子，讓我想起課本里寫的“父母官”。后來，我拿著領(lǐng)導(dǎo)寫的介紹信，去了一所普通高中報到?；丶业穆飞希赣H一直走在前面，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中畢業(yè)那年，父親懷著復(fù)雜的心情將我送入了軍營，這是他夢寐以求卻又萬般不舍的決定。1986年的冬天，當(dāng)我從鄉(xiāng)人武部領(lǐng)回那身嶄新的軍裝，鄭重地站在父親面前時，他久久地凝視著我，驕傲的神情在臉上蕩漾，卻始終未能說出一句話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啟程那日，父母早已在灶臺前忙碌。前來送行的親友們將小小的屋子擠得水泄不通，歡聲笑語在晨風(fēng)中飄蕩。用過早飯，我在村小學(xué)門前佩戴上鮮艷的大紅花，與同鄉(xiāng)戰(zhàn)友在鑼鼓聲中踏上征程。父親執(zhí)意送我到了縣城，從縣城列隊集中出發(fā)前，我卻找不到父親。焦急張望間，終于在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身影，他正獨自蹲在地上?！鞍?.....”我剛一開口，便看見父親猛然抬頭，那雙常年勞作的手胡亂抹著臉，可晶瑩的淚光還是從指縫間漏了出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身軍裝承載著父親多少驕傲與牽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是我見到父親第二次流淚，父親第三次流淚，我沒有看到，是母親后來含淚告訴我的。那是2003年夏天，作為軍校學(xué)員隊主官的我，正帶領(lǐng)學(xué)員奮戰(zhàn)在淮河大堤抗洪一線。家里來電話說父親的病復(fù)發(fā)，怕是撐不了多久了。電話那頭，我聽見父親虛弱的聲音：“讓兒子在部隊好好干......”后來母親告訴我，說完這句話，父親的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淚，再也沒能開口。當(dāng)洪水退去，我匆匆趕回家中。父親仍在生死線上等待，當(dāng)我將他輕輕抱起時，他竟用盡最后的力氣睜開雙眼，在我懷中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次回鄉(xiāng)，我都要跪在父親墳前絮語。淚水滾落時，透過淚光，我看見了父親在微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