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汽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盤旋而上，我的額頭抵著冰涼的窗玻璃，目光穿過薄霧，投向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臘子口。六月的甘肅，山色蒼翠，卻掩不住那巖石間滲出的歷史血色。八十九年前，就是在這道不足三十米寬的險峻峽谷中，一場決定紅軍命運的戰(zhàn)役打響了。此刻，臘子口戰(zhàn)役紀念碑如一柄直指蒼穹的利劍，矗立在蒼松翠柏之間，而我的思緒，已隨著白龍江滔滔不絕的江水，逆流回溯至那個槍林彈雨的黎明。</p> <p class="ql-block">紀念碑的基座鐫刻著"臘子口戰(zhàn)役紀念碑"八個鎏金大字，筆力遒勁如當年紅軍戰(zhàn)士繃緊的肌肉。1935年9月16日拂曉，紅四團將士面對國民黨軍重兵把守的天險，以血肉之軀發(fā)起強攻。紀念館內(nèi)泛黃的照片里，十七歲的苗族小戰(zhàn)士"云貴川"正徒手攀爬近乎垂直的崖壁，他腰間纏著的綁腿布在風中飄蕩如一面旗幟。玻璃展柜中陳列著銹跡斑斑的軍號殘片，講解員說這是突擊隊員犧牲時仍緊握的遺物。我忽然聽見白龍江的濤聲變得急促，仿佛那軍號正穿越時空，在峽谷間回蕩出悲壯的旋律。</p> <p class="ql-block">驅(qū)車兩小時抵達茨日那村時，夕陽正為藏式木屋鍍上金邊。1935年9月14日，毛澤東就是在這座三層碉樓里，用鉛筆在地圖上劃出了突破臘子口的行軍路線。舊居二樓的書桌上，煤油燈罩內(nèi)壁還殘留著當年的煙炱，燈光曾照亮《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的手稿。管理員指著窗欞上一道淺痕："這是毛主席思考時習慣性用鉛筆敲擊留下的。"窗外，白龍江支流在卵石灘上奔流，與記憶里臘子口的江水聲重疊。我想象那個秋夜，江水是否也曾將戰(zhàn)士們的腳步聲送往敵軍的耳畔？</p> <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再訪臘子口，薄霧中的紀念碑顯得格外肅穆。我注意到基座背面刻著三百多個名字，最年輕的僅有十五歲。山風掠過松枝，灑下落英般的露水。當?shù)匚氖穼W者楊教授正在采集紅軍后代的口述史："李家的曾祖父犧牲前把入黨申請書縫在棉衣里，趙家的爺爺說突擊隊員沖鋒時都在唱《國際歌》。"他的錄音筆里，九十歲的旺姆老人用藏語反復吟唱著"金珠瑪米（紅軍）呀，你們像格?；ㄒ粯娱_在了雪山上"。</p> <p class="ql-block">白龍江依舊奔流不息。站在橫跨江面的鐵索橋上，我看見濁浪拍打著當年紅軍搭浮橋的礁石。下游新建的水電站大壩旁，鮮紅的黨旗雕塑與青山相對。茨日那的蘋果園結滿青果，農(nóng)家樂老板娘笑著說九月就能采摘。她的女兒正在碑前為游客講解，胸前的團徽閃閃發(fā)亮。這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些犧牲的價值——他們用生命在時間的長河中筑起的，不是阻擋江水的堤壩，而是指引航向的燈塔。</p> <p class="ql-block">歸途上，車載收音機播放著《長征組歌》。窗外，白龍江的支流不斷匯入主流，如同歷史上無數(shù)微小的個人選擇最終匯聚成改變民族命運的洪流。臘子口的炮聲早已沉寂，但江水永遠記得，那些年輕的生命如何用熱血在這片土地上，寫下最壯麗的詩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