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六月蟬鳴初起時,母親說:“也不知道咱家當(dāng)年的院子還在不在?”</p><p class="ql-block"> 啥樣了,其實(shí)我也不知。她在那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的幼年、少年、青年時代也盡數(shù)消磨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這句話像一粒種子,在周末清晨破土發(fā)芽。那個我和她生活了二十余載的煤礦,此刻正以某種神秘的引力,牽引著我們向它駛?cè)ァ?lt;/p> <p class="ql-block"> 驅(qū)車前往的路上,母親倚著車窗顯得異常興奮,追著窗外不斷流動的光影,將飛逝的新綠、掠過的紅瓦與記憶里的圖景一一重疊。她的絮語里,"曾經(jīng)" 與 "以前" 像兩只被風(fēng)托起的風(fēng)鈴,忽而碰響山間還在開放的花桔子花,忽而撞碎柳河邊那棵梧桐樹,碎玉般的片段簌簌落在我們相觸的目光里,整個車廂都浸滿了暖融融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們到達(dá)北馬圈煤礦附近時,遇到難題,找不到曾經(jīng)的任何標(biāo)識,我們在金扇子和平安堡之間打轉(zhuǎn),不得不下車問路,問了兩個人,才算知道那片殘磚破瓦地就是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馬圈煤礦。眼中景象比我想象中的破敗還要破敗。北馬圈子煤礦1956年建礦,后因資源枯竭,整體拆遷,原有的300多米長街道及兩側(cè)房屋建筑夷為平地。</p> <p class="ql-block"> 停好車。母親踩著瓦礫走上一片坍塌的土堆,“這里像咱們家的園子?!表樦赣H的目光望去,成堆的瓦礫中不知道被誰圍起一個小菜園,零星種著菜,旁邊刺菜花紫色的花朵開的默不作聲,像某種無聲的祭奠。</p> <p class="ql-block"> 母親腳下土丘,長了很多驢籠頭尖,郁郁蔥蔥,真不敢想象曾經(jīng)承載我美好記憶的地方,會和現(xiàn)在的場景重合。風(fēng)掠過殘垣斷壁,卷起幾個黃土旋渦,恍惚間,我仿佛看見年輕的母親抱著年幼的我,在院子里嬉戲,那些曾被我們視為永恒的生活圖景,原來早已被歲月揉碎,吹散在不知何處的風(fēng)中。</p> <p class="ql-block"> 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原來電影院的遺跡。但記憶突然變得鋒利而清晰:高一那年,冬天晚上我和發(fā)小要去辦公樓學(xué)習(xí),路過電影院門口,看見有賣烤紅薯的。于是賣了兩塊,抱著邊走邊吃??镜昧饔偷募t薯咬開時金黃軟糯,甜香混著煤礦特有的炊煙氣息,是那個時代最溫暖的味覺記憶。如今電影院已魂歸這片土地。</p> <p class="ql-block"> 所有的一切讓我想起《百年孤獨(dú)》里馬貢多小鎮(zhèn)的命運(yùn),那個被颶風(fēng)卷走的烏托邦,此刻竟與眼前的廢墟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蛟S所有輝煌終將歸于沉寂,唯有記憶里的吉光片羽,能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重新點(diǎn)亮生命的微光。</p> <p class="ql-block"> 返程的路上,夕陽把她的側(cè)臉染成琥珀色,皺紋里藏著八十多年的光影。我忽然明白,所謂血脈傳承,或許就是這樣一場不斷回望的旅程 —— 我們帶著祖輩的記憶前行,又將自己的故事埋進(jìn)土地,等待后人挖掘。那些消失的電影院、食堂、家屬樓,何嘗不是文化傳承的載體?它們曾承載著幾代人的喜怒哀樂,在歲月的沖刷下化作塵埃,卻在某個清晨的閑聊里,重新獲得了生命的溫度。車窗外的煤礦漸漸遠(yuǎn)去,六月八日我的記憶里,銘刻下時光深處永不消逝的人間煙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