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晨光熹微，我早已默默穿戴整齊，鏡子中的臉，我反復(fù)練習(xí)著溫和的笑意，將昨夜揮之不去的倦怠與煩憂一絲絲壓進心底。我輕手輕腳地擰開門鎖，唯恐驚擾了尚在熟睡中的家人——門軸轉(zhuǎn)動無聲，卻在我心頭碾過一道微不可聞的嘆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公司里，墻上的業(yè)績表如利劍般懸垂，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無聲地提醒著尚未完成的份額與懸而未決的訂單。我坐在桌前，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仿佛觸摸著灼燙的火焰，每寸肌膚都感受著無形的焦灼與沉重壓力。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每一次客戶皺眉，每一次徒勞無功的奔波，都悄然沉淀為心間深不見底的暗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午間的飯局，酒杯碰撞的喧嘩聲中，我滿面春風(fēng)，談笑自若，應(yīng)對得宜?？赡切┭圆挥芍缘膽?yīng)酬話，像裹著糖衣的苦藥，在喉嚨深處漸漸溶化，彌漫出苦澀的滋味。我瞥見手機屏幕暗了又亮，是家中的號碼，卻只能任它熄滅于指間——此刻我尚在他人酒杯的迷宮里周旋，既無法抽身，更無法言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幕低垂，我拖著疲憊身軀回家，門內(nèi)飄出溫?zé)犸埐说南銡?。桌上是家人特意為我留下的湯飯，可已失去溫度，凝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油脂。愛人默默撩過我的外套，指尖不經(jīng)意掠過我的衣領(lǐng)，那里沾染了陌生香水的余味，她低頭收拾著衣物，未曾言語，指節(jié)卻微微泛白；女兒天真無邪地遞來一幅畫，畫中“全家出在一起”的場景，描繪中唯獨缺了我這個總是缺席的父親。我望著畫，口中輕輕應(yīng)著“好”，胸中卻涌起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仿佛有塊石頭墜在里頭，沉甸甸地墜著，墜著，墜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偶爾朋友相聚，電話那頭熱情洋溢：“出來坐坐吧，多久沒見了？”我常常只能苦笑著推拒：“下次吧，真的忙。”電話掛斷，朋友那句“下次一定來啊”的尾音，在空蕩蕩的屋里繞梁，如一枚溫柔刺向我心頭的針，輕輕扎入，又緩緩攪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如流水般，無聲地從指尖滑過，那些被遺忘的生日、爽約的承諾、缺席的紀(jì)念日，并非真正遺忘，它們像深秋飄落的枯葉，日積月累，在親人、友人、愛人之間，堆積成一層薄薄的、卻分明可觸的隔膜。我站在此岸，他們立于彼岸，中間隔著無聲流淌的歲月之水——有時我多想泅渡過去，無奈身陷職業(yè)之網(wǎng)，每個網(wǎng)結(jié)都是必須獨自吞咽的委屈，都是無法言說的牽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某個深夜，我又一次晚歸。窗外不知何時刮起了風(fēng)，敲打著窗欞，也敲打著我的心。我倚在微涼的窗邊，飲一杯清茶。從熱到晾，像一顆獨自跳動、無人傾聽的心臟。沙塵斜織著，在玻璃上蜿蜒爬行，如同那些無聲而固執(zhí)的淚痕，終是無人辨識，無人懂得。</p><p class="ql-block">人心之間橫亙著各自的深淵，縱使血脈相連，亦未必能凌波飛渡。那些被生計碾過而未曾說出口的歉意與柔情，終將在歲月中獨自凝結(jié)成霜，滋養(yǎng)著生命最深處不為人知的荒涼與堅韌——原來最深重的漂泊，是帶著一腔無人簽收的鄉(xiāng)愁，日日穿行于人海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