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小城湖心路白洋巷與長江南路交匯處路邊修鞋攤，散發(fā)著膠水與周圍植物青草混合味，王秀蘭正踮著殘腿趴在手搖修鞋機后，給女兒候曉鳳縫扎校服褲腳。夕陽把她微駝的背壓成一道斜影，針腳在布料上細(xì)密游走，像極了她心里反復(fù)丈量的——女兒的未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凌晨五點，鋁鍋蒸包子的熱氣模糊了廚房玻璃。王秀蘭倚靠著灶臺，移步時拐杖在瓷磚上磕出輕響。曉鳳臥室傳來翻動課本的聲音，她指尖頓了頓——自高二分科后，女兒總比鬧鐘醒得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把白水蛋就著綠豆粥趁熱吃了，我這邊把包子馬上端來，吃飽了好上學(xué)去。” 秀蘭把藍(lán)邊碗推過去，看見曉鳳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袖口磨出毛邊，想起昨天修鞋時收的那雙名牌運動鞋。她喉嚨動了動，她多么想也給女買雙漂亮的運動鞋。轉(zhuǎn)而，用筷子敲了敲女兒攥著包子的手：“把身子坐直了吃，要養(yǎng)成習(xí)慣。”</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曉鳳抬頭時，正撞見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那些藏在修鞋攤舊涼帽下的銀絲，往日里在給她檢查作業(yè)時，隨著低頭的動作總是晃在眼前。上周家長會，秀蘭堅持要去，拐杖敲在教室門檻上的瞬間，她欲起身相迎，卻見母親已經(jīng)笑著向班主任紀(jì)老師頷首說：“曉鳳這孩子學(xué)習(xí)粗心、性格有些偏執(zhí)，拜托班主任老師多多費心，在搞好學(xué)習(xí)的同時，先要教她學(xué)會做人。”央告時神情有些卑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高考前一個月，一場暴雨沖垮了白洋巷口的排水溝。秀蘭收攤時，拐杖陷進(jìn)泥坑里，整個人摔倒在積水里。手里攥著的、給曉鳳買的錯題本塑料袋漂在水上，她撲過去撈，膝蓋在碎石上劃出血痕。</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晚上，王秀蘭趴在床上讓曉鳳給自己收攤時不慎跌倒破皮傷口上藥，碘伏棉簽碰到皮膚時，辣得她直冽嘴，卻聽見曉鳳忽然說：“媽，其實你不用總給我買資料，我知道……” “知道啥？”秀蘭打斷她，指尖蹭過女兒課本上“人民大學(xué)”的鉛筆涂鴉，“媽腿腳不方便，但眼睛不瞎。她多少曉得些女兒實力，比不過年級的前幾名，北清考不上，求其次考人大、浙大倒有幾分把握。接著王秀蘭卻說，“女兒你記著，讀書不是為了給媽爭臉，是讓你以后有份體面的工作、像樣的生活，不用像媽這樣……?！?lt;/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6月7日高考首日的清晨，秀蘭破例沒去擺攤。她和其他家長一樣站在秋浦十中考場大門外的那壯碩的銀杏樹下。周圍家長穿著色澤鮮艷的衣裙，她低頭看著自己洗得泛白的藍(lán)布衫、灰布褲，悄悄將身子往樹蔭里挪了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王阿姨？”與女兒同班級劉珍家長忽然打招呼，“您家曉鳳肯定沒問題，上次?？寄昙壡笆??！蓖跣闾m笑笑，指甲卻掐進(jìn)掌心——她知道高三以來，女兒為了沖剌高考，每天只睡五個小時，昨天夜里，她隱約聽到曉鳳在臥室抽噎聲，走近才聽見女兒對著錯題本嘀咕：“媽，我要是考不好怎么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指望你成龍成鳳，只求你自己盡心盡力了就行?！蓖跣闾m立馬接口回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的話讓曉鳳心里稍感輕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鈴聲響起時，打斷了秀蘭的沉思，少男少女們涌出校門。秀蘭踮起腳張望，看見曉鳳攥著準(zhǔn)考證跑過來，興沖沖地說，“媽！今天的作文題目果然是你以前多次提到過的有關(guān)家國情懷的題材?！?臨近跟前曉鳳才看見母親手里舉著兩瓶“寶礦力水特”，心想這可是運動員比賽才能喝到的飲料。鼻頭不由一酸，“你腿腳不好，干嘛非要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媽不來，心里不踏實?！毙闾m把“寶礦力水特”塞給她，指尖劃過女兒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那是熬夜刷題留下的痕跡。她忽然想起曉鳳七歲那年，她爸在山東建筑工地手腳架上摔成重傷住院一周死去的慘景，懷里抱著涕哭不休的女兒曉鳳，強忍著淚水對女兒說“別怕，有媽在就有你該有的一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8月初的天氣，雖然接近立秋，但秋老虎的陽光，曬得修鞋攤遮陽傘都發(fā)燙，秀蘭正在給學(xué)生補書包修拉鏈，老遠(yuǎn)就傳來女兒的喊叫聲，曉鳳舉著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狂奔過來，裙擺掃過地上的飄落的樹葉，“媽！人大！我考上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其實在填志愿時，曉鳳也猶豫了十幾秒鐘，第一志愿填到人大，心里有點擔(dān)憂，轉(zhuǎn)念想到為自己含辛茹苦，整天就生活在巴掌大的天地里母親，她想利用大學(xué)暑假帶母親逛逛京城，見見世面，于是，便義無反顧地把第一志愿填到北京人大，即便第一志愿錄取不了，不是還有第二第三志愿保底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秀蘭展開《中國人民大學(xué)新聞系錄取通知書”平日里所付出的艱辛化著奪眶而出的淚水，模糊了雙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這夭深夜，曉鳳一覺醒來，看見母親房裡電燈還亮著。門縫里看見母親正戴著老花鏡，把自己大紅的錄取通知書夾進(jìn)紅綢布鑲邊的本子里。一隻拐杖靠在床邊，脊背挺得筆直，注精會神，像極了老師在寫背課筆記?！笅?？」她輕聲喊道。秀蘭慌忙擦了擦眼角，回頭疲憊地笑笑：“睡不著，想給你縫個裝證件的袋子，方便去北京上學(xu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話沒說完，曉鳳已經(jīng)撲進(jìn)媽的懷裡。聞到母親身上熟悉的、膠水混著洗衣粉的味道，恍惚間，無數(shù)個清晨，母親踮著腳給她做各種早歺的背影，暴雨夜母親護(hù)在懷裡的錯題本，考場外那棵粗壯的銀杏樹下，母親柱著拐杖陪考等畫面湧上腦際，以及永遠(yuǎn)比她早一步的、笨拙卻滾燙的母愛、大愛，讓她再也沒了睡意。</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小區(qū)巷道的路燈晃了晃，照亮窗臺上那盆曉鳳養(yǎng)的向日葵?；ūP沉甸甸地朝著月亮，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另一個人眼里、比太陽更亮的光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望子成龍“，人之常情?？赏跣闾m從來不是把夢想的翅膀強安在孩子身上，而是用自己的脊梁，給她撐起一片能展翅翱翔的藍(lán)天。那些藏在嚴(yán)厲里的柔軟，落在針腳里的牽掛，和瘸腿奔跑時濺起的泥水，最終都成了刻進(jìn)骨血里的、不聲不響的力量！</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