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新傳

凱歌

第一章：咸亨酒店的決裂 咸亨酒店的柜臺前，孔乙己依舊如往常般，從袖中緩緩掏出九文大錢，要了一碗濁酒。短衣幫的酒客們聞聲而至，像一群嗅到腥味的蒼蠅，圍攏過來。 “孔乙己，你臉上又添新疤了？是不是又去偷何家的書，被吊起來打了？”一個聲音帶著嘲諷響起。 “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孔乙己的臉漲得通紅，青筋暴起，那句“竊書”的辯解剛要出口，卻猛然頓住。他想起了昨日在破廟里凍得半死時，聽見兩個更夫閑聊：“那孔乙己，若肯放下酸架子，去碼頭幫人寫寫算算，何至于此？”這句話如同一根針，狠狠扎進了他麻木的神經(jīng)。 他環(huán)顧四周，那些嘲弄的面孔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恥與憤怒。他不再辯解，猛地端起那碗渾濁的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破長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他將空碗重重一放，一言不發(fā)，撥開人群，踉蹌著沖出了酒店。身后，是更加響亮的哄笑聲。 那晚的寒意與屈辱，像烙鐵一般燙在他的心上?？滓壹禾稍诒涞牡静荻牙?，望著漏風的屋頂，第一次清晰地問自己：“我孔乙己，難道真的只能如此了嗎？” 第二章：碼頭上的新生 第二天，他沒有再去酒店，也沒有再去偷書。他找到了鎮(zhèn)上唯一需要識字人的地方——碼頭。他脫下了那件象征身份也禁錮靈魂的破長衫，換上了一身短打。起初，管事嫌他迂腐、體弱，但孔乙己不再談什么“之乎者也”，只啞著嗓子說：“算賬、寫信、記數(shù)，我都能做，工錢您看著給?！彼贸隽顺瓡鴷r的細致勁頭，一筆一筆，算得又快又準。工錢雖微薄，但他不再賒欠，更不再偷竊。他把銅板一枚枚攢起來。 碼頭是一個全新的天地。這里有粗糲的汗水，也有樸實的義氣?？滓壹翰辉俟路甲再p。他主動幫不識字的工人寫家書，分文不取。起初工人們也嘲笑他：“孔乙己也干苦力了？”他不再惱怒，反而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不如碼頭扛包人實在！”他偶爾也會在歇息時，講些歷史典故、朝廷趣聞，工人們聽得入神，漸漸對他有了幾分敬重。 第三章：七斤的辮子 一日清晨，孔乙己正在核對貨單，忽然聽到一陣吵嚷。一個膀大腰圓、腦后拖著枯黃辮子的漢子正與工頭爭執(zhí)——正是鄰村的船工七斤。 “憑什么扣我三日工錢？我七斤撐的船可從沒翻過！”七斤漲紅了臉，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工頭冷笑：“趙太爺家的新規(guī)，凡留辮者需繳‘守舊稅’！你這條辮子值三錢銀子！” 孔乙己抬頭，恰與七斤目光相撞。七斤認出他，脫口道：“咦，這不是咸亨酒店的……”話到嘴邊又咽下，改口道：“先生既會寫字，可曉得這‘守舊稅’是哪家王法？” 孔乙己瞥見七斤辮梢還纏著那根“象牙嘴白銅斗”煙管，心下了然。他提筆在算盤邊寫下《臨時約法》條款：“共和政體，無辮自由?！庇值吐暤溃骸凹艮p可免稅，但若舍不得……”他忽然撕下賬頁揉碎，“今日貨單我多記了三擔，抵你工錢罷?！?lt;/p> 七斤怔住。他記得這個迂腐書生當年連半個豆子都要爭“茴”字寫法，如今竟會做假賬幫人？孔乙己似看出他疑惑，輕聲道：“法理不合的‘稅’，與偷書一般，都不算偷?！边@話讓七斤哈哈大笑，拍著他肩膀道：“孔先生，你倒比那些假洋鬼子明白！” 第四章：娶妻吳媽 日子在汗水和算盤聲中流淌?？滓壹河辛朔e蓄，租了一間小屋子，雖簡陋，卻干凈。他竟真存下了一小筆錢。一次，他幫人寫家書，遇到了在趙府幫傭的吳媽。吳媽因阿Q那場鬧劇，在趙府也受了不少閑氣，處境尷尬?？滓壹簬退o鄉(xiāng)下兒子寫信，寫得情真意切。吳媽看他雖然落魄過，但如今勤勤懇懇，人也斯文，不像阿Q那般渾噩。兩個被生活嘲弄過的邊緣人，在亂世中竟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暖意。 孔乙己鼓起畢生勇氣，托人向吳媽提親。沒有花轎，沒有排場，只有碼頭工友湊份子辦的一桌薄酒?？滓壹捍┲鴿{洗得干干凈凈的藍布短褂，吳媽穿著新做的素色衣裳。他握著吳媽粗糙卻溫暖的手，第一次覺得這塵世有了著落。他們一起操持那個小家，孔乙己繼續(xù)在碼頭做賬房，吳媽做些針線補貼家用。他戒了酒，臉上有了血色，腰桿也挺直了些。日子清貧，卻安穩(wěn)，是孔乙己前半生從未嘗過的滋味——正常人的日子。 第五章：辛亥風云 辛亥年的炮聲，震動了古老的魯鎮(zhèn)。剪辮子、換旗號，城頭變幻大王旗。舊秩序崩塌，新秩序混亂地建立?？滓壹耗穷w讀過圣賢書也經(jīng)歷過底層掙扎的腦袋，在這亂局中竟意外地活絡(luò)起來。他識字、懂算、熟悉地方人情，更重要的是，他在碼頭工人中積累的人望起了作用。新成立的縣議會需要人手，有人想到了這個“當過賬房、人緣不錯”的孔乙己。 孔乙己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脫下短打，換上了新式的中山裝，剪掉了辮子。他利用自己那點可憐的功名底子（雖然只是童生，但在文盲遍地的基層也算“知識分子”），加上在碼頭練就的務(wù)實和人情練達，竟在新政府里如魚得水。他處理文書井井有條，調(diào)解糾紛公平合理。他深知底層疾苦，提出的幾條關(guān)于碼頭稅賦、工人權(quán)益的建議，竟被采納，更贏得了民心。 第六章：再遇七斤 成為縣議員后，孔乙己巡察鄉(xiāng)里。途經(jīng)鄰村時，見一群人圍著一座新墳哭嚎。撥開人群，竟是七斤——他跪在墳前，墳頭赫然插著那根象牙煙管。 “七斤哥，這是……？” 七斤抬頭，見是穿中山裝的孔乙己，竟嚇得后退半步：“委……委員老爺！小民這就剪辮！”說著哆嗦著摸出剪刀。原來村里傳言“留辮者皆反革命”，他老母驚懼而亡。 孔乙己按住他手，當眾宣布：“七斤同志乃我舊友，當年冒險為革命黨運過軍火！”其實二人心知肚明，所謂“軍火”不過是七斤船底偷藏的私鹽。但眾人立刻變了臉色，鄉(xiāng)紳忙湊上來遞煙。 當夜，七斤醉醺醺拍著孔乙己：“你如今說話比趙太爺還管用！可我曉得，你還是咸亨酒店里那個……”他突然壓低聲音，“那個教‘茴’字的?！笨滓壹和孪缕呓锟帐幨幍暮竽X勺，想起自己當年為半個秀才名分癲狂的模樣，忽然大笑至淚流滿面。 第七章：衣錦還鄉(xiāng) 幾年光景，孔乙己——如今該稱孔議長了——已是本地新貴。他置辦了體面的宅院，出入有車馬隨從。一日，他攜衣著光鮮、氣度雍容的吳媽回到咸亨酒店。掌柜的點頭哈腰，幾乎要跪下去。當年嘲笑他的酒客們，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孔乙己環(huán)視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目光掃過那些惶恐的面孔。他沒有像當年丁舉人那樣盛氣凌人，只是平靜地對掌柜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彼?，慢慢地喝，細細地嚼。吳媽安靜地陪在一旁。酒店里鴉雀無聲，只有他咀嚼豆子的輕微聲響。 臨走時，一個膽大的后生，大約是掌柜的兒子，怯生生地捧上賬本：“孔……孔議長，您老學問大，這‘茴’字，有幾種寫法？”這問題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孔乙己塵封的記憶。 孔乙己看著那后生，又看看周圍屏息凝神、眼神復(fù)雜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后生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記住，字怎么寫不重要，路怎么走，才要緊。”說罷，挽起吳媽的手，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登上了那輛锃亮的黃包車。 尾聲 許多年后，已成為省議員的孔乙己聽聞七斤死于時疫。他特意尋回那根插在墳頭的象牙煙管，放在自己書房最顯眼處。某日秘書好奇問起，他摩挲著煙管上“道光廿年制”的字樣，輕聲道：“這是位真正的船夫……他撐的船，載過圣賢書，也載過私鹽和革命黨?！闭f罷突然問：“你知道‘茴’字有幾種寫法嗎？”年輕的秘書茫然搖頭。孔乙己點點頭：“很好，路比字要緊?！? 窗外，一隊剪了辮子的學生正舉著“勞工神圣”的橫幅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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