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data-pm-slice="0 0 []">自少年起,敦煌便如一枚無法磨蝕的印記,深深嵌入了我的心底。光陰荏苒,七八年一次如約而至的造訪,使我從青澀少年走到了知天命之年。每當(dāng)我走近莫高窟,那窟壁深處仿佛藏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我一次次牽引回來。歲月在流逝,我對敦煌文化的認識也隨之加深。無論多少次重訪,縱然是熟稔的舊窟,亦如重新開啟的匣子,總能呈現(xiàn)出未曾領(lǐng)略過的寶藏。尤其此番,再次踏上敦煌,心中早已被期待填滿。</h3></br> 行程伊始,我先步入“又見敦煌”的沉浸世界。幽邃的燈光里,千年歷史如活水般緩緩流淌過眼前。當(dāng)演員們從光影中走來,輕誦“你們就是我,我就是你們”之時,時空驟然被揉碎又重連。那些只在史書中留下名字的人物:張騫、索靖、王圓箓、常書鴻……他們的呼吸似乎穿越了千載塵埃,真切可感。歷史在此刻并非僅只供人憑吊的遺跡,而如一條奔涌不息的長河,我們亦在其中浮沉,成為其中浪花一朵。這場演出如一把鑰匙,開啟了我對敦煌更為幽深的理解之門。 <h3>翌日我走進敦煌博物館,跟隨著講解員立于展柜前,她帶著細心緩緩地說道:“每個朝代都在此留下印記。你看北涼的石窟,雄渾剛健,像塞外勁風(fēng);隋代窟頂藻井紋樣繁復(fù),如同盛世編織的錦繡;再看唐代的塑像,豐滿雍容,處處是盛世的氣象。”她的聲音圓融,如同輕輕翻動古卷頁頁,將歷史的煙云撥開,顯露其下清晰的脈絡(luò)。我凝神細看,那些古老的陶罐、斑駁的文書、殘損的塑像……它們無聲地言說著過往的輝煌與凋零,在眼前鋪展出一條無聲而宏大的文明之路。<br></br><br></br></h3></br> <h3>玻璃展柜中一枚敘利亞文寫成的《圣經(jīng)·詩篇》殘卷令我屏息,它出土于莫高窟B53窟,竟是元代基督徒在絲路留下的痕跡。隨著講解員的目光掃過粟特商隊的駝鈴、回鶻使節(jié)的文書,最終停在藏經(jīng)洞復(fù)原窟前,她娓娓道來:“敦煌是華戎交會的大都會。1900年藏經(jīng)洞開啟,5萬多件文物散落全球12國,卻意外催生了“敦煌學(xué)”這門國際顯學(xué)。今日“數(shù)字藏經(jīng)洞”平臺已整合74651條文物目錄,讓流散文獻在云端重聚?!?</h3></br> <h3>敦煌早已不僅是中國的敦煌,更是“世界的敦煌”。美國漢學(xué)家史瀚文作為敦煌研究院首位全職外籍研究員,正編纂《敦煌學(xué)學(xué)術(shù)資源綜合指南》;而“敦煌與吳哥窟的對話”等紀(jì)錄片,更讓文明互鑒的星光點亮世界熒屏。那些斑駁的卷軸與壁畫,本就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胎記?!?lt;/h3></br> <h3>午后狂風(fēng)驟起,黃沙如金霧彌漫,我頂著漫天風(fēng)沙,裹緊衣襟終又站在了莫高窟之前。九層樓的飛檐在沙幕中若隱若現(xiàn),這座由樂僔和尚于公元366年始鑿的佛國,恰如絲路咽喉上的一枚紐扣:向東連接長安,向西分作北、中、南三線,直抵地中海。講解員的光束劃過第428窟中心塔柱:“看這印度支提窟的形制,被敦煌工匠改造成中國樓閣式佛塔,連椽子斗拱都刻得一絲不茍?!?lt;br></br></h3></br> <h3>莫高窟在風(fēng)沙中靜默,而時間卻仿佛在此刻真正復(fù)活了。我隨著人流步入洞窟深處,講解員手中電筒的光束照亮處,是研究院精心保護下重?zé)ㄐ骂伒谋诋嫞旱?28窟的唐代菩薩,豐腴雍容,衣裙仿佛能隨風(fēng)輕擺;第45窟的佛陀說法,眾弟子姿態(tài)各異,神情如生;第158窟的涅槃佛,神態(tài)安詳,背后弟子們悲慟的表情依舊清晰可感。講解員手中的光束如光陰的指針,將壁畫上沉睡千年的色彩與線條一一喚醒。我注視著佛陀寧靜的側(cè)臉,多年前那模糊的輪廓如今在更精良的燈光下如此清晰。研究院的精心保護與復(fù)原,如拂去蒙塵的手,使時光深處藏匿的美,得以重新綻放于今人眼前。</h3></br> 更震撼的融合在壁畫中綻放:第275窟北涼闕形龕將中原禮制建筑融入彌勒凈土;第249窟西魏窟頂,西王母的鳳輦與印度飛天共舞云霄;第45窟唐塑菩薩一改犍陀羅風(fēng)格,面如長安貴女,瓔珞似江南流蘇。正如講解員所言:“敦煌是四大文明(中國、印度、希臘、波斯)的結(jié)晶,希臘的立體暈染、印度的佛傳故事、中原的線描技法在此交織千年。”那些剝落的金碧,原本就是絲路最瑰麗的基因圖譜。 黃沙簌簌敲打著洞窟門扉,第158窟的涅槃佛,佛陀安詳?shù)拿嫒菰谥悄軣艄庀吕w毫畢現(xiàn)??咄?,年輕研究員正用激光掃描儀記錄壁畫肌理,三十年前樊錦詩院長提出“數(shù)字敦煌”構(gòu)想,如今已化作覆蓋78國的共享平臺。千萬訪客通過“云游敦煌”小程序觸摸蛤粉、空青的千年色譜;而“數(shù)字藏經(jīng)洞”人工智能,正將佶屈聱牙的經(jīng)卷譯成多國語言。數(shù)字敦煌的光纖血脈,全球首個區(qū)塊鏈遺產(chǎn)共享平臺開放了6500份高清資源,覆蓋了120個國家。? <h3>當(dāng)我再次來到敦煌,來到莫高窟,恍然有所悟:敦煌這尊時間的巨人,始終在生長變化,常看常新,亦如我心頭永不熄滅的渴望。那每一寸斑駁的壁畫,每一道風(fēng)蝕的刻痕,皆是時光與智慧親手鐫下的年輪,在它們面前,我渺小得不過是一粒飛沙。</h3></br> 莫高窟外,風(fēng)沙依舊漫天飛舞,日暮下余暉將沙粒染成金色。我捧起一摑沙粒,看它們從指縫間無聲滑落,一粒沙是一個朝代的祈愿,一粒沙是一程駝鈴的跋涉。敦煌的時光卻始終如沙漏般翻轉(zhuǎn)不息。多少朝代的虔誠鑿刻與今日的守護之燈,共同點亮了洞窟里綿延千載的不滅星光。這光非但照耀著過去,也正映照著此刻我們面對歷史時那謙卑而好奇的眼神,因那永無終點的未知本身,正是敦煌贈予人類最深邃的誘惑。 莫高窟現(xiàn)存735個洞窟,在崖壁上連綴成1700余米的時光隧道,歲月無聲流轉(zhuǎn),敦煌卻永遠年輕,它如一位博大精深、永不會把秘密傾囊相授的智者。敦煌早已不是地理名詞,而是文明互鑒的永恒象征,它從歷史風(fēng)煙中走來,正借科技與人文的雙翼,飛向寰宇眾生的精神原鄉(xiāng)。? <h3>敦煌不會衰老,它只是將歲月悄悄藏進每一道風(fēng)蝕的印痕里,靜候下一次相逢時,你眼中能認出更深邃的過往。每一次“再見”,都不過是另一次“初見”的起始。</h3></br> (照片拍攝于甘肅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