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稱:王志勇</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6288019</p> <p class="ql-block"> 自1990年4月，我軍向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派出五名軍事觀察員之后，迄今業(yè)已派出五萬余人次的官兵參與聯(lián)合國維和行動，其中17人在執(zhí)行任務中以身殉職，除劉鳴放上尉是在國內(nèi)去世外，其余16人的遺體都被聯(lián)合國安排運回國內(nèi)。這也是我當年報名去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的動機之一。</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去非洲時，父母都健在，女兒剛過百日，自然希望無論死活都能全須全尾地回來。</p> <p class="ql-block">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聽似豪邁，實則無奈。我國駐外或援外人員遇難后大多是就地埋葬或火化后帶回骨灰，極少能有遺體運回國內(nèi)。在國外幾十年中，最痛苦的莫過于掩埋烈士忠骨、火化戰(zhàn)友遺體。其中最難忘的是三十二年前在中東某國一次夢魘，那是唯一次親手火化的一位熟悉的老友，且是一位女性。</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聯(lián)合國中東停戰(zhàn)監(jiān)督組織執(zhí)行維和行動任務。1993年春節(jié)前夕，接到在鄰國(土耳其)工作的于飛武官電話，告稱將攜夫人到我任務區(qū)駐在國出差，與我一起過春節(jié)。</p><p class="ql-block">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他鄉(xiāng)遇故人實在是件大喜事！我破例勤快了一把，來了個徹底大掃除，把宿舍收拾利落后，順便把滯留了個把月的滿臉胡茬刮干凈。</p><p class="ql-block"> 是日上午再次接到于武官電話稱：已出發(fā)，天黑之前抵達。即囑值班參謀注意接聽外線電話，一有消息馬上通知我。直至天黑沒有接到任何信息，似有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p><p class="ql-block"> 午夜時分接到電話，稱于武官夫婦在邊境處遭遇車禍，夫人遇難，于武官受傷，已送往醫(yī)院。</p> <p class="ql-block"> 次日凌晨，趕至醫(yī)院見到業(yè)已蘇醒過來的于武官。他緊緊拉住我的手說：“她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無言以對，只能攬著他的肩膀等他平靜下來。</p><p class="ql-block"> “我要把她帶回去！她父母都在，還有兩個女兒在家里等著，幫幫我！把她帶回家……” 于武官淚流滿面，懇求著。</p><p class="ql-block"> 這個要求是不高，但在這個嚴禁火化的穆斯林國家實在難以辦到。伊斯蘭教認為遺體是神圣的，火化是對遺體的褻瀆。遲疑片刻后，我還是握著于武官的手說：“我會盡力……”</p><p class="ql-block"> 盡管答應下來了，但我心里一直沒底。完成此事須闖過三關(guān):一.把遺體從醫(yī)院里接出來；二.在安全的地方火化遺體；三.避開駐在國海關(guān)檢查把骨灰送上回國的班機。</p><p class="ql-block"> 阿拉伯國家及以色列并非十分認可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盡管兩邊都勢不兩立水火不容，但都與我國有外交關(guān)系，對我國的外交人員比較尊重。我所在的任務區(qū)函括五個國家，除了以色列外還有四個阿拉伯國家，為便于工作我除了有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的身份證外，還有兩本外交護照，一本可在以色列使用，另一本在阿拉伯國家使用。這也是我敢于接這“瓷器活”的底氣所在。同時我也做好一旦出紕漏的準備，大不了就是因做了“與身份不符”的事被驅(qū)逐出境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為確保遺體火化不受干擾，我特意在阿以交界?；饏^(qū)域內(nèi)找到一個頗為僻靜的峽谷。</p> <p class="ql-block"> 首先是面臨如何把遺體從醫(yī)院太平間里接出來的難題。只能求助于我駐外使館大使和武官。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一周后與駐在國當局達成默契：同意我以逝者親友的身份去醫(yī)院領(lǐng)取遺體。</p><p class="ql-block">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和當?shù)貛讉€有身份的朋友來到醫(yī)院太平間，找到遺體后，請殯儀人員為其沐浴更衣，按當?shù)亓曀讚Q上特制的壽衣。擔心當?shù)刈诮叹煺衣闊贝掖野堰z體抬上車后座，我即驅(qū)車沖出醫(yī)院。</p><p class="ql-block"> 結(jié)果剛上大路就被警察攔住要求檢查，只得下車交涉。我一再表示后座上躺著的病人急于轉(zhuǎn)院治療，警察仍在堅持要看身份證件。我只好說她是疑似烈性傳染病，如果你們非要查就請你們?nèi)査救艘C件吧。警察們立馬爽快起來，撤閘放行。我即開車出城駛往山區(qū)途中，我促同事在車上為武官夫人更衣，換上咱們的衣服。</p> <p class="ql-block"> “這不行！不全！不全……”，聽到同事疾呼，我急忙剎車轉(zhuǎn)身查看。</p><p class="ql-block"> 掀開蓋頭布，只見于武官夫人的頭部呈扁平狀，后腦部組織明顯缺損大半塊。只能推測是由于遺體在冷凍柜內(nèi)停放過久，受傷的后腦勺部位顱骨脫落被凍粘在柜屜底部。中國人歷來講究人要全尸，不能有任何缺失。別無選擇只能折返醫(yī)院太平間。 </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天我驅(qū)車往返太平間再次進山時已日過中天。天色依然昏暗，與同事抬起擔架步行進入荒蕪人煙的山凹，驟感冷風四起寒氣逼人，忽聽有個嘶啞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呼喚著于武官的名字，回頭看其他人并無任何反應，看來只是我自己的幻聽幻覺而已。 </p><p class="ql-block"> 把帶來的舊車輪胎碼成地臺，將于武官夫人遺體擺置好后澆上柴油，點火，手抖得抓不住火柴，連劃三次才劃著。 </p><p class="ql-block"> 因為只有40公升油，只能邊燒邊澆油……。 </p> <p class="ql-block"> 火熄了，天也黑透了。摸黑撿了幾塊燒焦的骨塊，頭也不回地離開山谷。</p><p class="ql-block"> 回到城里，天已放亮。原本講好骨灰送到城里某友人駐地暫時存放，不想在途中，接到友人電話說，不方便接待你們，希望能理解。</p><p class="ql-block"> 無奈之下，我把骨塊帶回宿舍，在曾準備接待于武官夫婦的客廳里擺一龕位，置放于武官夫人的遺骨。 兩天后骨塊里的柴油味散發(fā)怡凈，我用搟面杖將骨塊碾碎裝進同事備好的盒子里，依然供放在龕上。</p><p class="ql-block"> 去醫(yī)院看望于武官時，他從包里拿出一瓶茅臺酒，遞給我，說：“這是她給你準備的?！?lt;/p><p class="ql-block"> 在國內(nèi)我們兩家是住在樓上樓下的近鄰，但從沒在一起喝過酒。這次也沒喝成，我把酒拿回宿舍擺在龕前。</p><p class="ql-block"> 骨灰送走后，我把酒撒在使館的院子里，畢竟那兒也是咱中國人的家。</p> <p class="ql-block"> 于武官回國時，我把骨灰盒送到飛機上交到他手里，沒說話就轉(zhuǎn)身下機。</p><p class="ql-block"> 時隔多年，我赴科威特/伊拉克邊境再次執(zhí)行聯(lián)合國維和任務時，曾有機會重訪當年的山谷，猶豫再三最終放棄了。告別有些往事，需要有再回頭看一眼的勇氣，而我沒有。</p> <p class="ql-block"> 盡管是違規(guī)了，但聊以自慰的是遇難同胞的骨灰回家了，按咱國內(nèi)的習俗也算是魂歸故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