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老頭

健康平安

端午節(jié)到了，忽然想起來要吃粽子了。上海最好吃的粽子，我覺得要數(shù)繆氏粽子?？娛霞音兆拥拿牢叮惠斦憬〖闻d市著名的五芳齋粽子。 繆氏粽子是一家知名連鎖店，分布在上海的各個城區(qū)。我最熟悉的一家便是楊浦區(qū)波陽路上的“繆氏粽子店”。 上?？娛萧兆硬捎锰J葦葉包裹糯米，搭配鮮肉、栗子、香菇等多樣食材，用自家的傳統(tǒng)秘方，形成咸甜兼具的特色風味。每年端午節(jié)的當天，店門口就會排起長龍，買一次繆氏粽子就得花去一、二個小時的時間來排隊。 2025年5月30日是端午節(jié)的前一天，我想，今天來買粽子的人肯定不會多。我便興沖沖的乘坐公交車，趕往楊浦區(qū)平?jīng)雎飞系牟柭?，到繆氏粽子店來買粽子。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今天來買粽子的人也不少。大慨這些人的想法跟我一樣，端午節(jié)當天買粽子的人多，不如提前來買。都有這種心理，說不定明天來買粽子的人還不見得比今天的人多呢。 現(xiàn)在是上午九點多鐘，我覺得我來的不是時候。也許遲一會到十一點多鐘快吃午飯的時候，人就少許多。波陽路前面的一條馬路是騰越路，我忽然想起當年，我和顧小玲同學被幾個大專院校的“紅衛(wèi)兵”追趕到這里躲在騰越路的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家差一點哭鼻子的往事，不由得觸景生情，又念起了我的初戀女友顧小玲。 波陽路的南側是定海路，走過去不到十分鐘便是定海港路。我記得顧小玲家原先居住在平?jīng)雎返姆孔硬疬w后搬到了定海港路，具體門牌號是多少，顧小玲不告訴我，也不讓我去。因為，現(xiàn)在居住在定海港路的是她的弟弟顧小健的一家人。 現(xiàn)在，我忽然有了一個沖動，我想去找顧小健的家，去見見這個五十多年都沒有謀面的小弟弟。 　　以前，在我千方百計打聽顧小玲動遷后的新家的時候，曾經(jīng)在百度生活網(wǎng)上詢問過一個資深的老師，他答復我該舊址的動遷戶已經(jīng)搬遷至定海港路297號至495號。具體是哪一家，作為個人的隱私他沒有告訴我。我想，只要有一個明確的方位，到時候也能打聽的到。 我直接找到定海路的居民委員會。居委主任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很客氣的問我有什么事？我說打聽一個人住在小區(qū)的哪一家。主任問我跟這個人是什么關系？我說是親戚關系。主任笑了笑又問是親戚怎么會不知道門牌號？我說我好長一段時間沒來了，年紀大了記性又不好，門牌號也給忘記了。 話音剛落，我就感覺這句話漏洞百出。當然，居委會主任也有同感。他盯著我望，看樣子想在我的臉上找到一點騙子的蛛絲馬跡。隨后，主任又問我，你有沒有聯(lián)系的電話號碼？我說沒有，如果有我會到居委會來找您嗎？ 居委會主任不免懷疑起來，他笑著問：“不知道門牌號又沒有電話號碼，還說是親戚，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說：“主任！你只要相信我是真的來找人的就行了，保證不會出任何的事情來為難你。”我望著他，心里在想，總不能讓我賭咒吧。 居委會主任有點為難，我也知道他是怕我來尋釁滋事或者是為了債務糾紛找顧小健，才不愿意把他家的住址告訴我。我再一次明確我是顧小健的親戚，我是知道他住在這一塊的。你不把他家的住址告訴我，難道想讓我從297號一直喊到495號去尋找嗎？那不是影響到廣大居民們的休息了嗎…… 主任又一次盯著我看，并且從上到下的仔細看了看，確定我身上沒有帶榔頭刀具之類的兇器，笑了笑又問：“你是顧小健的什么人？” 我說：“我是他的哥哥?！?lt;/span> 主任微微一笑，又搖搖頭：“顧小健是沒有哥哥的?！?lt;/span> 我“哦”了一聲，歉意地笑著：“我是他姐姐的朋友，顧小健一直是叫我哥哥的?！?lt;/span> 主任又盯著我看了看，問：“這么說你是他的姐夫，云南那邊的？”我不想多解釋，木然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這個居委會主任對顧小健家的情況還是非常了解的，我不禁佩服他的能力和智慧都很強。好在他不知道我是個假姐夫，要不然我就尷尬了。 幸虧他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否則謊話說多了勢必會露出馬腳來。只見他扭頭招呼一個辦事員：“小陶！你把手里的事情先放一放，帶這位爺叔到顧小健的家里去一趟?！比缓蟪乙恍?，指了指小陶：“她領你一起去。” 我心里很清楚，這位主任對我還存有戒備。如果他對我放心，就應該把顧小健家的門牌號直接告訴我。讓小陶帶我去是怕我萬一是壞人同顧小健吵了起來，小陶好馬上回來報信。 一路上，小陶姑娘跟哪個居委會主任一樣，對我又訊問了一遍，那種認真負責的模樣兒，就像在審問一個犯人那樣的嚴肅。 　　“上島咖啡”店里的一個拐角，兩個古稀之年的老頭面對面地圍坐在一張圓桌交談。桌子上，放著兩杯咖啡，還有一盤蛋糕和若干的小點心。 身材瘦瘦的是顧小健，微微發(fā)胖的是我。 顧小健問：“阿哥，你是來找我姐的吧？” 我說：“不是。你姐不住在這里，我知道?！?lt;/span> 顧小健又問：“那么是我姐叫你來的？” 我說：“也不是。我們兄弟倆幾十年不見面，我想你了?！?lt;/span> 顧小健笑了笑，說：“是??！我們倆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在……”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因為，那個最后一次見面也是我最痛苦的一天。 一九六九年的七月，插隊落戶在安徽老家的我第一次回上海。那天，在我們1695弄的大門口，我遇到了背著書包到我家鄰居李奇家做暑假作業(yè)的顧小健，他和李奇是同班同學。顧小健的姐姐顧小玲，既是我初中的同學也是我的初戀女友，與我同年下放。不過，小玲同學在云南思茅某農場插隊落戶。 顧小健一見到我，便說姐姐回上海了，到我家去找她吧……我一聽小玲回來驚喜萬分，立刻趕到她家要去同女友見面。想不到被小玲的媽媽把我堵在門外并一頓數(shù)落。仿佛是晴天霹靂，打的我淚水汪汪。 我不想重提這不堪回首的往事，便說：“小健，你別說了，那一天所發(fā)生的事情，我是一輩子也忘記不了的?！?lt;/span> 顧小健說：“我知道。后來我姐告訴我，那天我媽媽罵了你?！蔽尹c點頭，微微一笑，“我對不起你媽媽，惹她生氣了。”我仰望著店里的天花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顧小健說：“我一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問我姐，我姐也不說，反而怪我小小年紀懂的什么？我心里不服氣，那一年我都十五歲了，姐姐還說我不懂事，可她自己呢，十四歲就跟你談朋友了。讀書時你們倆那么好，為什么后來又變心了呢？阿哥，你現(xiàn)在能告訴我嗎？” 我搖了搖頭并笑了笑，舉起咖啡杯，望著小健：“不說那個了，來！我們倆干杯?！眱芍槐优鲈谝黄穑肄D移了一個話題，“小健，怎么樣，最近一切都很好吧？” 顧小健說他都好。他說他從上海矽鋼片廠退休后，現(xiàn)在的養(yǎng)老金已經(jīng)達到了六千多。雖然他老婆退休工資低，但是倆個人加起來，每個月也有一萬多塊，日子過得很滋潤。 我問他，弟媳婦在哪里工作？工資不高啊。顧小健說，他老婆原先是在街道辦事處工作的，后來又調到居委會，就是他們小區(qū)這里的居委會，工作很輕松?，F(xiàn)在退休了，三、四千塊錢一個月，比起有些單位的退休工人來說，馬馬虎虎的也不算少了。 咖啡店里昏暗的光線很柔和，它可以降低人際戒備，增強親密度，同時激發(fā)食欲和松弛感。顧小健的臉上洋溢著笑容，他問我經(jīng)常去他的姐姐家嗎？我說基本上一、二個月去一次，一去就是一整天。 顧小健問：“我姐現(xiàn)在對你還像以前那么好嗎？她真的一點兒也不記恨你？” 我說，我沒看出來。我問顧小?。骸澳銈兘愕軅z多長時間見個面??？” 顧小健說：“逢年過節(jié)吧，加上爸爸媽媽的忌日一道去祭拜一下。如果有什么事電話通知，臨時再安排?！?lt;/span> 我說：“你也就這么一個姐姐，平時多來往來往，關照關照她。你姐姐不容易，也很可憐……” 顧小健笑了笑，說：“我姐才不可憐呢，她說她一個人快活似神仙，想干啥就干啥?！?lt;/span> 我哭笑不得，望著他說：“那是你姐姐怕你們?yōu)樗龘牟殴室膺@么說的。你想，她出門鐵將軍把門，回家孤苦伶仃一個人，沒有人陪她聊天，沒有人問寒問暖，沒有人分擔她的憂慮……她有什么好快活的？她沒有哥哥姐姐妹妹，你是她唯一的親弟弟，你要多來往，多給她一點溫暖，才能體現(xiàn)出你們姐弟倆的關愛?！?lt;/span> 顧小健低頭望著桌面，兩只手掌十指交叉在一起。稍停了一會，他說：“這些道理我都懂，就是我那孩子她媽——我的老婆……” 我說：“我知道，你們兩家是為了動遷款鬧過矛盾，相互之間還記著恨呢。這都多少年以前的事了還念念不忘，光顧著金錢連親情都不要了。阿健，你跟你老婆不同，你和你姐姐是一母同胞的骨肉。你姐姐女流之輩是弱者，你應當要善待她一些?！?lt;/span> 顧小健點了點頭說：“阿哥，你放心，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我笑笑說：“這就好。” 顧小健吸了一口咖啡，望著我說：“阿哥！如果你不是我的阿哥就好了。” 我問為什么？ 顧小健說：“我一直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姐夫，可誰又會料到——”接著，小健打開了話匣子，向我敘說了起來…… 　　顧小健說：“當年我媽媽罵了你，是我事后聽我姐說的。那天我一回到家，就感覺氣氛不好，我媽媽黑著臉坐在大桌子旁邊不說話，我姐正站在一邊抹眼淚。見此情景，我不敢說話，走進房間剛放下書包，我姐就跟了進來。我姐悄悄的告訴我，要我去尋你問問到我家來找她干什么？我點點頭，剛要出門去找你，就被我媽媽給攔住了。我媽媽板著臉問我剛回來又想出去做啥？我說我到趙阿哥那里去有點事。我媽媽一聽火了，不讓我出門還把我姐又狠狠地罵了一頓。當時我莫名其妙，真不知道媽媽為什么不讓我去找你。以前，我媽媽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我姐哭的很傷心，晚飯也吃不下了。我爸爸問清了原由，才知道我姐談戀愛的事情。我爸爸很惱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姐罵了一頓。我爸爸責怪我姐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會了談情說愛?，F(xiàn)在戀愛不成，又給父母增添了了麻煩……到這個時候，我才搞清楚媽媽為什么對我姐發(fā)這么大的火，主要還是你變了心不愛我姐的原因。你想，早先為了我姐和你的事，我媽媽費了好大的心思，托付廠里的羅阿姨打聽并確認你為人不錯才親口同意我姐跟你相處?，F(xiàn)在，半途中變卦了，我媽媽的臉面往哪里放？她怎能不生氣不發(fā)火呢。為了這件事，我姐這幾天都很傷心，一旦哭泣被我媽媽發(fā)現(xiàn)了，又是一頓臭罵。那時候，我覺得我姐好可憐，也恨我媽不通情理。我姐下放在云南離上海那么遠，現(xiàn)在好不容易探親回來了，就不能讓姐姐開開心心的過幾天嗎？為什么每次都要發(fā)脾氣呢？我問我姐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姐就說我，說我不要再添亂了，她的心里好煩好煩。 我姐提前兩天要回云南去，臨別前我媽媽哭了。媽媽摟著我姐“心啊肝啊寶貝”的一個勁地哭，我心里想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呢。 我媽媽囑咐我姐回到農場后要注意安全，不能為了幾個工錢而苦累了自己，經(jīng)濟方面不必擔心，家里會定期匯款支援的。我媽媽還特別關照我姐，不要同阿哥你再有來往，包括信件。我姐是最聽我爸媽的話的，這一點，你可不能怪我的姐姐哦。” 我心里好難受，當年，要不是我寫了那封不該發(fā)出的信件，何以會有如此的結果呢？ 初中畢業(yè)后，我和顧小玲分別下放在安徽和云南。那時候的聯(lián)系方式很落后，我們倆鴻雁傳書，通信往來。由于顧小玲寫給我的信很多次都被他人拆閱過，我發(fā)現(xiàn)后便不讓小玲再寫信給我。顧小玲卻誤認為是我有了新歡而不與她繼續(xù)通信所找的借口，因而發(fā)生了誤會。這是我年輕時做的一件最愚蠢的事，也是由于我年少氣盛、暴躁倔犟的脾氣沒能及時去挽回的一個令我終身難忘的遺憾。 　　我望著顧小健微微一笑，我說：“小健，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喜歡你的姐姐……” 顧小健睜著眼睛，一臉的茫然。我忽然意識到我的話不夠含蓄，接著又道：“不過，喜歡的類型不同，我是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來喜歡。沒有成為你的姐夫，那是我跟你姐姐的緣分不到，這是老天爺注定的。好在現(xiàn)在我們都在一個城市里，彼此之間見面也方便。我要把以前對不住你姐姐的地方彌補過來，我會對你姐姐好的。這一點，請你相信我。” 顧小健說：“阿哥，你什么時候到我姐家去，事先打個電話給我，我過來請你們倆去吃大餐。”說著，掏出手機打了我的電話，將手機號碼儲存到通訊錄里。 出了咖啡店，我順便看了看時間，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11點零5分，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顧小健可能也注意到了時間，他對我說：“阿哥，中午在這里吃飯吧，我順便把陳主任和小陶一起喊來作陪。今天見到你，我真的好開心。” 我問顧小?。骸澳阏f的陳主任是那個居委會主任嗎？” 顧小健說：“是的。那個小陶就是剛才送你過來的陶干事，實際上在居委會是負責衛(wèi)健工作的?！?lt;/span> 我問：“你跟他們很熟嗎？” 顧小健說：“我老婆之前在居委會就是做衛(wèi)健工作的，后來退出了就讓小陶來接替了。陳主任也是這個小區(qū)的黨支部書記，我們在一起開黨員會或者過組織生活，加上我老婆在居委會工作，我們彼此之間都非常熟悉。你也見過他們倆的面，一回生二回熟嘛，沒關系的。” 我笑了笑說：“今天就免了吧。下次來我好有個思想準備，一定陪你們多喝點在一起熱鬧熱鬧?！?lt;/span> 顧小健再三勸說，我百般推辭。顧小健不便強求，就問我家住在哪里，哪天他來登門拜訪。 我把住址告訴了他，沒想到顧小健在手機上叫了一部網(wǎng)約車要送我回家。我責怪他操之過急，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顧小健說，要是商量的話，你還會答應我?guī)湍憬熊噯幔?lt;/span> 我沒話可說。望著顧小健憨厚的笑容，與顧小玲如同一轍。姐弟倆的內心，也是那么一樣的善良、聰明和睿智。 很快，一輛黑色的豐田轎車在我倆的面前停了下來。我上了網(wǎng)約出租車，向顧小健告別。坐在舒服的沙發(fā)靠墊上，感到心情特別愉悅。中午的馬路上，車流不算擁擠。驕車很快到了軍工路，駛向了外環(huán)。 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今天的任務沒完成——買繆氏粽子的事情泡湯了。 （本文圖片均摘自于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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