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腳踏出“天地人”黃賓虹160周年藝術展的展廳，我竟有些腳下發(fā)飄。腦子里像是塞滿了吸飽了濃墨的棉絮，沉甸甸，又暈乎乎。那展墻上層層疊疊、濃淡相破的墨色，那縱橫恣肆、仿佛要在宣紙上“蹦迪”的線條和筆觸，像一壇陳年烈酒，后勁十足，熏得人眼熱心搖。這哪里是看畫？分明是被一場酣暢淋漓的“墨醉”給放倒了！</p><p class="ql-block"> 慢步在博物館三樓名人文化館展廳里“醒酒”，一塊介紹吳越王錢镠的三單元展標撞入眼簾。上面一行字，像顆醒酒藥丸，猛地擊中了我——“滿堂花醉三千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醉？”我喃喃自語，隨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方才賓虹藝術展廳里彌漫的，不正是另一種驚心動魄的“醉”嗎？賓虹先生這筆墨釀造的瓊漿，醉倒的何止我這一個看客？回想那剛離開的展廳門口，人流涌動，個個屏息凝神，腳步輕悄，目光迷離地在畫前逡巡。那神情，分明是被那醇厚濃烈的“墨香”熏染得微醺了！整個“天地人”展廳，活脫脫就是一個巨大的、由歲月、心血和天才共同發(fā)酵的藝術酒窖。每一幅畫，都是一壇窖藏深厚的佳釀，散發(fā)著令人心神搖曳的醇香。置身其中，誰又能不腳步踉蹌，心魂飄蕩？這分明是“滿廳畫醉三千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念頭一旦蹦出，便如藤蔓瘋長。賓虹先生的藝術之路，本身就是一場從“淺酌”到“豪飲”的蛻變。早年學古，那山水草木，工整規(guī)矩，一筆一劃都透著小心謹慎，如同初入學堂的蒙童，生怕行差踏錯半步，那是少年人的矜持與克制，是“淺酌低吟”的階段。可到了杭州，晚年的他，好家伙！那墨色，不再是薄紗輕攏，而是積云疊嶂，濃處如鐵，沉凝得仿佛要墜下來；淡處似煙，輕靈得眼看就要飄散。墨與墨相撞、相破、相生，氤氳出無窮的丘壑與生機。筆法更是掙脫了所有韁繩，如同一位深諳太極又喝高了的老拳師，看似隨意揮灑，實則力透紙背，千絲萬縷間全是生命的律動。這哪是畫畫？這分明是把前半生積攢的規(guī)矩、法度、學識，統(tǒng)統(tǒng)熬成一鍋濃稠的老湯，再以一支筆作瓢，不管不顧地潑灑揮霍！酣暢淋漓，物我兩忘——這不是“墨海沉浮、筆走龍蛇”的“大醉”，什么是“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錢王的“花醉”醉的是賓客，賓虹先生的“畫醉”，醉的卻是這滿廳被筆墨攝住心魄的靈魂，連帶著我這個在展廳外走廊上“醒酒”的家伙，也被這遲來的靈感又“灌”了一口，醉眼更朦朧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餐后天清氣朗，同行兄長見我猶在“墨醉”中神游，便提議：“走，再去西泠印社透透氣，換換金石之氣醒醒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提議甚妙。于是，一行人便從博物館那墨香氤氳的“醉鄉(xiāng)”，轉向孤山腳下那方寸間凝聚著千年刀筆風骨的百年名社。西泠印社里，亭臺錯落，古木參天，空氣中仿佛飄散著松煙墨混合著金石粉末的獨特氣息。與黃賓虹展廳那令人沉溺的、近乎混沌的墨色之“醉”不同，這里的氣息更清冽、更硬朗?？茨切┓酱缬∈?，聽那若有似無、叮叮當當?shù)目淌暎ㄔS是幻覺？），摩挲著厚重拓片上的金石年輪——這感覺，像是從一場濃烈酣暢的宿醉中，被丟進了一泓清冽的山泉，又或是灌下了一杯提神醒腦、帶著礦石氣息的“清醒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位從規(guī)矩學徒蛻變?yōu)椤澳Ｗ硐伞钡睦舷壬?，其“醉”之妙，不在喧囂，而在無聲的沉浸與磅礴的釋放。墨色層層滲透紙背，如同歲月在靈魂深處無聲沉淀；筆意縱橫馳騁，是生命在方寸間最酣暢的吶喊。而我們這些觀者，有幸啜飲這墨色瓊漿，醉眼朦朧間，仿佛也化作了畫中那奔放不羈的線條，在紙的曠野上恣意游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回味著黃賓虹的“墨醉”，感受著西泠印社的“金石醒”，只覺得這西湖邊的午后，精神世界被填得滿滿當當。一邊是潑墨山水的淋漓酣暢，一邊是方寸印章的錚錚風骨。</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醉”與“醒”，濃烈與清剛，混沌與明晰，竟在心頭交織成一篇奇妙的樂章。所謂“滿廳畫醉三千客”，醉的不僅是黃賓虹先生那化不開的墨，更是他沖破樊籠、釀出自我風骨的生命烈酒——這足以醉倒后來者的滋味，才真真是天地間走一遭，不負此生的明證。而那西泠的金石之聲，恰似這醉后最清醒的回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賓虹先生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三十年代的早期作品，風格清雅秀潤，已初露其深厚的筆墨功力和藝術鋒芒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多次游覽西湖，此番終得從容領略西泠印社風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