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里的奶奶

李恒森

端午的風(fēng)，裹著粽葉的清香，輕輕叩響記憶的門扉。每當(dāng)這個時節(jié)，思緒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兒時的老宅，飄進那個飄著裊裊炊煙的廚房，落在奶奶溫暖的手背上。 記憶中的老宅坐落在五、六十年前大型石化企業(yè)的福利區(qū)，典型的蘇式建筑，青磚紅瓦在歲月里靜靜佇立。那時的城市尚未被鋼筋水泥填滿，周圍環(huán)繞著大片的農(nóng)田，風(fēng)吹過時，麥浪與遠處郁郁蔥蔥的樹木一同起伏，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每到端午前夕，空氣中便開始若有若無地彌漫著一種獨特的氣息，那是粽葉即將登場的預(yù)告，也是我們滿心期待的開始。 在那個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糧食定量供應(yīng)，糯米和紅棗都是稀罕物。但即便如此，奶奶也總會想盡辦法，為我們包上一頓美味的粽子。端午前好多天，奶奶就開始籌備。她踮著小腳，顫巍巍地打開那個散發(fā)著淡淡木香的老柜子，仿佛開啟一個裝滿珍寶的百寶箱。柜子深處，藏著精心保存的糯米和紅棗。糯米要提前一天浸泡，奶奶總是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倒入大盆中，清澈的水漸漸變得乳白，顆顆米粒在水中慢慢舒展，仿佛在積蓄著力量，等待著蛻變成美味的那一刻。紅棗也是精挑細選的，顆顆飽滿紅潤，在水中輕輕一洗，便露出誘人的光澤，像極了奶奶慈祥的眼睛里閃爍的溫柔。因為當(dāng)年粽葉購買不易，奶奶總是把上年用過的完好粽葉洗凈晾干，再和新粽葉混在一起用。寬大的粽葉，帶著自然的綠意和清新的香氣，被整齊地疊放在一起，仿佛在訴說著奶奶的節(jié)儉與持家。 浸泡糯米和紅棗的過程，對于兒時的我們來說，充滿了煎熬與期待。我們幾個孩子像小饞貓似的圍在大盆旁，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食材，不停地吞咽口水，想象著它們變成粽子后的模樣。奶奶看著我們饞嘴的模樣，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花，用我們聽慣了的山東口音笑著說：“別急，明天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粽子啦！”那聲音，就像春天的風(fēng)，輕輕拂過我們的心間，驅(qū)散了等待的焦急。 終于等到包粽子的那天，廚房里熱鬧非凡。奶奶坐在一張老舊的木凳上，面前擺放著泡好的糯米、紅棗和粽葉，還有一卷白棉線。她的雙手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卻又無比靈巧柔軟。只見她輕輕拿起幾片粽葉，熟練地將其卷成一個漏斗狀的容器，動作行云流水，仿佛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接著，她用勺子舀起一些糯米，放入粽葉中，再放上幾顆紅棗，那紅棗在雪白的糯米中顯得格外鮮艷，宛如紅寶石點綴在白玉之上。然后，她將粽葉多余的部分折起，輕輕按壓，快速地將粽葉包裹成一個緊實的形狀。神奇的是，在她的手中，粽子的脊上還能突起一個角，粽子居然包出了四個角，棱角分明，規(guī)整得如同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最后，她拿起白棉線，在粽子上纏繞幾圈，熟練地打了一個梅花結(jié)。那個結(jié)打得巧妙極了，用手拉住線頭，輕輕一拉就開，特別方便食用。奶奶一邊包，一邊還給我們講著老家山東的民俗趣事，廚房里彌漫著粽葉香、糯米香，還有奶奶的柔和的聲音，溫馨得讓人陶醉。 奶奶包粽子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一個個精巧玲瓏的粽子便整齊地擺放在竹籃里。白色的米，紅色的棗，綠色的粽葉，包好的粽子，相互映襯，構(gòu)成了一幅美麗的畫面?？粗@一大盆即將下鍋的粽子，我們的心中滿是歡喜，眼睛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經(jīng)嘗到了那香甜軟糯的滋味。 粽子包好后，便要下鍋煮了。奶奶將粽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大鍋中，加入適量的水，蓋嚴鍋蓋。為了防止蒸汽外泄，她還細心地用毛巾捂嚴鍋蓋的縫隙。爐火在灶膛里熊熊燃燒，紅紅的火焰舔舐著鍋底，仿佛也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嘗這美味的粽子。隨著溫度的升高，鍋中漸漸冒出了蒸汽，騰騰的熱氣從鍋蓋的縫隙中鉆出來，帶著粽葉和糯米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廚房。那香氣越來越濃，鉆進我們的鼻子，勾起了我們肚子里的饞蟲，讓我們直吞口水。我們幾個孩子圍在灶臺旁，不停地問著：“奶奶，粽子什么時候能好呀？”奶奶總是耐心地回答：“快啦，再等等?！笨晌覀冇X得那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不停地踮著腳，往灶臺上張望。 也不知過了多久，經(jīng)過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等待，粽子終于煮熟了。奶奶揭開鍋蓋的那一刻，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仿佛要將整個屋子都填滿。白色的蒸汽裊裊升起，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仙境。我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粽子，卻被燙得直甩手，奶奶見狀，笑著嗔怪道：“小心燙著，別急！”她拿起一雙筷子，夾起一個粽子，放在盤子里，讓我們先涼一涼。可我們哪里等得及，眼睛緊緊盯著盤子里的粽子，不停地吹氣，盼著它能快點涼下來。 終于等到可以吃的時候了，我們趁熱剝?nèi)ヴ杖~。那粽葉仿佛是一層神秘的面紗，揭開后，露出了里面晶瑩剔透的粽子。雪白的糯米變得軟糯，紅棗的香甜滲入其中，讓人垂涎欲滴。撒上一些白糖，白糖在溫?zé)岬聂兆由下诨?，與糯米和紅棗的味道相互交融。我們大口大口地吃著，那香甜軟糯的口感在口中散開，幸福的滋味填滿了整個心房。而此時的奶奶，就坐在一旁，慈愛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們身上，眼紋和嘴角全是笑意，那笑容里，滿滿的都是愛。她自己卻舍不得吃，總是說：“我看著你們吃就開心?！庇袝r我們硬要喂她一口，她才會輕輕咬上一小口，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仿佛這就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奶奶不僅包得一手好粽子，可以把有限的食材做成我們吃不夠的美味，還極具涵養(yǎng)，識大體。無論遇到什么事情，她總是能以寬容大度的心態(tài)去對待。奶奶十分善良友愛，鄰里之間有了矛盾，她會主動去調(diào)解；誰家有了困難，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她雖然識字不多，但卻用自己的言行舉止，教會了我們做人的道理。閑暇時光，她會坐在窗前，戴著老花鏡，飛針走線，為我們縫制新衣服、做鞋墊。那細密的針腳，一針一線都飽含著她對我們深深的愛。我至今還珍藏著一雙奶奶做的鞋墊，針腳細密精致，每次看到，仿佛都能感受到奶奶指尖的溫度。 如今，奶奶已經(jīng)離開了我們?nèi)荒辏康蕉宋?，那粽葉的飄香總會讓我想起她。想起她慈祥端莊的面容，想起她靈巧的雙手，想起她充滿愛意的笑容。那些與奶奶一起度過的端午時光，如同珍貴的寶石，鑲嵌在我的記憶深處，永遠閃耀著溫暖的光芒。粽香依舊，可奶奶卻已不在，但她的愛，卻永遠留在了我的心里，伴隨著我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在歲月的長河中，成為我最溫暖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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