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言·</p><p class="ql-block">張朋出名的時(shí)候，已經(jīng)60歲，一年后，他封筆，不再畫畫。</p><p class="ql-block">畫壇震動(dòng)，北京幾位大畫家說：“白石之后，只有張朋?！?lt;/p><p class="ql-block">困頓中的堅(jiān)守：從貧困小學(xué)教師到藝術(shù)覺醒</p><p class="ql-block">張朋，1918年，山東高密人，家徒四壁，吃飯要賒，鞋底破得能看見腳，初中畢業(yè)后，他成了一名小學(xué)教師，在青島。</p><p class="ql-block">工資不多，白天教語(yǔ)文、數(shù)學(xué)、圖畫、體育，晚上改作業(yè)，點(diǎn)煤油燈，有人看他屋里燈亮到半夜，以為是他在備課，其實(shí)是在畫畫。</p> <p class="ql-block">他教數(shù)學(xué)，用的是畫圖板，講幾何，用毛筆畫圓；講倍數(shù)，用竹簽畫樹；講體積，用紙片折盒，學(xué)生說他的課“像是在看畫展”。</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候他喜歡畫荷花，模仿齊白石，一畫就是四十年，一張一張，沒人收。</p><p class="ql-block">他拿著幾幅去參加市里的小型畫展，展板下面有人掃地，直接把他的畫當(dāng)垃圾掃走了。</p><p class="ql-block">別人罵他傻，說他畫得像白石也白搭，他說：“像就夠了?！?lt;/p><p class="ql-block">沒人知道，他臨摹過齊白石的荷花超過一千張，筆法、氣息、墨色、紙張……全都按真跡推敲，一絲不差。</p> <p class="ql-block">有人拿去展廳，被專家誤判為齊白石真跡，差點(diǎn)拍賣，張朋笑了笑，說：“假的?！?lt;/p><p class="ql-block">他沒上過美術(shù)學(xué)院，自學(xué)，十幾歲的時(shí)候，背著紙走十幾里地，蹲在廟門口畫石獅，回家后臨吳昌碩、任伯年的畫。</p><p class="ql-block">白天上課，晚上磨墨，畫壞了就燒掉，燒的灰拌著水抹墻，屋里一股焦墨味。</p><p class="ql-block">到了四十歲，他換了方向，開始研究齊白石的大寫意，花鳥，魚蝦，蟲蛇。他特別喜歡猴。</p><p class="ql-block">動(dòng)物園開門他就去，站在欄桿前盯著看，猴子動(dòng)，他畫；猴子跳，他畫；猴子坐下不動(dòng)了，他也不動(dòng)，只畫它的尾巴。</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他帶兒子去動(dòng)物園，猴子背對(duì)他們坐著，他盯著那只猴看了二十分鐘，沒動(dòng)，兒子不耐煩了，他說：“你看那線。它尾巴不是直的，是想動(dòng)又沒動(dòng)的樣子?！?lt;/p><p class="ql-block">他追求的是“畫前之神”，還沒動(dòng)的那一瞬。</p><p class="ql-block">他畫線，一筆到底，兒子記得，他說：“筆一動(dòng)，氣就走了?！?lt;/p><p class="ql-block">他不喜歡碑帖那種硬線，他說那是寫字，不是畫畫，他喜歡金文里的線，古老、柔韌、能斷能續(xù)。</p> <p class="ql-block">他試了很多筆，狼毫不行，太滑；羊毫不行，太軟，后來他自己綁了一支筆，前面是兔毛，中間混豬鬃，后面加綿綢，筆管用舊筷子做的。</p><p class="ql-block">他每天都練，手抖了，停；心亂了，不動(dòng)；不敢落筆，就重新磨墨。</p><p class="ql-block">這條路太長(zhǎng)，他四十年畫畫，沒人叫他“畫家”，別人叫他“張老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偶然的成名與時(shí)代的際遇</p><p class="ql-block">1978年，青島市里辦了一個(gè)書畫小展，沒人關(guān)注，小報(bào)上也沒發(fā)消息。</p><p class="ql-block">他送去了三幅畫。沒人通知，他就自己去看。展廳角落，三張畫掛歪著，一張還掉了下來。</p><p class="ql-block">那天來的人不多，但有人停下來了。</p> <p class="ql-block">李苦禪，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教授，齊白石弟子，袁運(yùn)甫，畫家、清華教授，他們?cè)臼莵砜戳硪粋€(gè)學(xué)生作品的，路過那個(gè)角落，看見那幾張猴畫，停住了。</p><p class="ql-block">“這不是白石的？”袁問。李搖頭：“不是。這比白石簡(jiǎn)。，</p><p class="ql-block">旁邊一個(gè)老畫家說：“這是張朋的畫，青島小學(xué)老師。”李苦禪沒說話，看完三幅，轉(zhuǎn)身回京。第二周，他給李可染、吳作人寫了信。</p><p class="ql-block">半個(gè)月后，北京三位畫家同時(shí)致信青島市文化部門，問：“張朋是誰？”</p><p class="ql-block">張朋收到通知，說文化部要調(diào)他進(jìn)京，他拒絕了。</p><p class="ql-block">“父母都在，我不能走?！彼@么說。</p> <p class="ql-block">很多人不理解，他不爭(zhēng)，也不辯，他說：“我不去，也能畫?！?lt;/p><p class="ql-block">黃鎮(zhèn)簽了批示，調(diào)他進(jìn)青島大學(xué)，掛教授頭銜，張朋那時(shí)60歲，白頭發(fā)了，講課不站講臺(tái)，拿出整張畫，鋪在地上，講怎么落筆。他說：“筆從哪里下，氣就從哪里斷?！?lt;/p><p class="ql-block">課后他不收禮，不留畫，學(xué)生求他簽字，他說：“這畫不是我畫的，是你畫的。”</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畫壇流傳一句話：“在野有四大家，黃秋園、陳子莊、陶博吾，還有張朋?！?lt;/p><p class="ql-block">這個(gè)名頭，傳到了出版界，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來找他出畫集，他翻出舊畫，一張一張地看,最后挑了32幅，他說：“其他的沒意思。”</p> <p class="ql-block">《張朋畫集》出版后，國(guó)際巡展三地。東京、漢堡、舊金山，其中一幅猴畫被德國(guó)博物館收購(gòu)，館方以為這是一位失落的大師晚年之作，配了三千字注解。</p><p class="ql-block">沒人想到，這個(gè)人去年還在小學(xué)教課，講幾何，用荷花畫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封筆前的巔峰：簡(jiǎn)筆藝術(shù)的極致表達(dá)</p><p class="ql-block">他成名的第二年，1979年，宣布封筆。</p><p class="ql-block">沒原因，沒通知，也沒媒體，只是那天講完課，他收起畫具，把毛筆分給了幾個(gè)學(xué)生，“不畫了?！彼f。</p><p class="ql-block">有人以為他身體出了問題，有人說他脾氣古怪，有人罵他作，張朋不解釋。</p> <p class="ql-block">他已經(jīng)畫了五十多年，到了極致。</p><p class="ql-block">那一年，《中國(guó)畫報(bào)》社編輯去找他，說要拍他作畫，他拿出一張白紙，蘸墨，畫了一只猴子，四筆，完。</p><p class="ql-block">工作人員愣住，以為他在打草稿，他說：“你想拍猴，已經(jīng)畫完了。”</p><p class="ql-block">這只猴沒有眼睛，也沒有爪子，尾巴拐了兩次，畫報(bào)社的人問他：“您這猴，怎么沒有細(xì)節(jié)？”</p><p class="ql-block">張朋笑了：“猴不在畫里?！?lt;/p><p class="ql-block">線條像是活的，輕得像絲，斷得像繩，停得像釘子。</p><p class="ql-block">這就是張朋的筆，沒人能模仿，他試過把自己以前畫的畫重新畫一遍，失敗了。</p><p class="ql-block">“線條是當(dāng)天的氣，隔天就死了?！?lt;/p> <p class="ql-block">他最出名的是猴畫，“比劉奎齡更簡(jiǎn)?！?lt;/p><p class="ql-block">劉奎齡的猴有結(jié)構(gòu)、有骨骼、有肌肉、有神態(tài)，張朋只?！皠?dòng)作”。</p><p class="ql-block">他不是不懂解剖，他只是不屑那一套，他畫一只猴，不是從頭畫起，是從氣開始畫起，一筆下去，必須斷；再落一筆，要接著前一筆的呼吸。</p><p class="ql-block">猴子不是物，是氣的延續(xù)。</p><p class="ql-block">后來他畫山水，別人以為他不會(huì)，結(jié)果出來一看，全驚了。</p><p class="ql-block">沒有結(jié)構(gòu)、沒有構(gòu)圖、沒有遠(yuǎn)近對(duì)比，全是空筆，全是留白，他用畫花鳥的筆法畫山，用畫猴子的氣畫水。</p> <p class="ql-block">這不符合任何一個(gè)畫派，他說：“山不是給人住的，是用來看虛的?！?lt;/p><p class="ql-block">在那幅《空山》中，他只用了三筆橫線和五筆豎線，補(bǔ)了一筆墨色點(diǎn)在右下角，青島美術(shù)館掛了這幅畫十年，旁邊解說詞寫著：“無畫處皆成畫?！?lt;/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他一幅畫已拍到幾千元，三年前只值幾十塊。十年漲了四十倍。</p><p class="ql-block">2007年，他的《母子情深》在山東拍賣會(huì)拍出22萬元，拍賣師重復(fù)了買家的名字三遍，全場(chǎng)鼓掌。</p> <p class="ql-block">一周后，市面上出現(xiàn)大量仿品，有的掛在酒店走廊，有的出現(xiàn)在淘寶，最便宜的，只賣3500元。</p><p class="ql-block">有人拿仿品來請(qǐng)他簽名，他沒罵，也沒拒絕，只說了一句：“你覺得線是活的，就是真的?！?lt;/p><p class="ql-block">他的線條模仿得了形，模仿不了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封筆后的隱逸：淡泊名利與精神傳承</p><p class="ql-block">他封筆后，真的不畫了。</p><p class="ql-block">有人登門，有人送錢，有人送房，有人送畫具，他只留茶，不喝，也不說話。</p><p class="ql-block">一個(gè)香港商人來看他，送來青島東海路一套大平層房產(chǎn)，說：“您只要住進(jìn)去，我給您每月供畫材?！?lt;/p><p class="ql-block">張朋拒絕，他說：“我住得挺好?！?lt;/p> <p class="ql-block">他住的地方，不到十平米，床、桌、一把木椅，一個(gè)煤球爐，墻上只掛了一張舊照，泛黃，看不清是誰。桌上擺著茶葉罐和一支舊毛筆。</p><p class="ql-block">畫具呢？全送學(xué)生了。</p><p class="ql-block">張朋說：“畫是練給別人看的，畫具是練給自己的?！?lt;/p><p class="ql-block">他的學(xué)生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他講完課拿出一張舊畫，說：“這是五年前畫的，你看看?！?lt;/p><p class="ql-block">學(xué)生說那畫沒落款，他笑著提筆寫：“張朋舊稿，今題。”</p><p class="ql-block">也有人拿他的畫去賣。他不管；也有人在他畫上自題，再去賣，他也不管。</p><p class="ql-block">“畫出手了，不是我的?！彼f。</p> <p class="ql-block">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說，他晚年生活極簡(jiǎn)單，早上出門買菜，中午做飯照顧病妻，下午在小區(qū)下棋。</p><p class="ql-block">對(duì)手是誰不重要，落子快慢更重要。</p><p class="ql-block">有一次記者采訪他，說您現(xiàn)在心態(tài)很好。他搖頭：“衰年何所事？相遇手談情?！?lt;/p><p class="ql-block">鄰居都以為他是個(gè)普通老頭，穿舊衣，戴布帽，夏天光腳。</p><p class="ql-block">有次下雨，他提一袋咸菜從市場(chǎng)回家，遇到一個(gè)年輕畫家撐傘想幫他，張朋說：“我拎得動(dòng)?！?lt;/p><p class="ql-block">他一直拎著。</p><p class="ql-block">他92歲去世，追悼會(huì)那天，青島有近千人來送行，有人沒買到花，就用白紙折了三朵，插在畫冊(cè)邊。</p><p class="ql-block">陳傳席站在靈前，說了一句：“張朋的意義，不止在畫，而在他背后那條無人走完的路?！?lt;/p> <p class="ql-block">他的學(xué)生把他的課講法記錄下來，有人整理成冊(cè)，命名為《筆斷氣長(zhǎng)》。</p><p class="ql-block">他從沒寫過教學(xué)法，也沒講過什么是“傳統(tǒng)”，什么是“現(xiàn)代”。</p><p class="ql-block">他只說：“畫，是你看到它不在紙上?！?lt;/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青島很多畫室掛著他的畫，真跡不多，仿品不少，但學(xué)生說，看畫不用看款，看線就行。</p><p class="ql-block">張朋的線，不是給人看的，是給自己呼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