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久居城里,淡忘節(jié)氣,一年四季,日子普通,行走尋常。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拖著簡易貨車急急擦肩,小木箱中熟悉的土黃色“老灰面”,像偶遇兒時分離不再見到的發(fā)小,讓我情不自持停下腳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朋友圈提醒,今天小滿呢。低山的馬兒科洋芋可以“刨新(嘗新)”,麥粒兒日漸飽滿,老桑樹泡兒(桑葚)變紅變紫,終于撐到荒月過去。去田里,搓一袋熟得早一點兒的麥粒子再用石磨碾成泛青帶殼的面漿,用勺子舀進翻滾的新鮮厚洋芋塊湯中,與香蔥頭、新大蒜、野花椒葉、鹽菜融合,剎那間,渾濁的甜鮮味兒撲進鼻孔、肺腑,舀起一碗碗干貨后,往湯里加皺得比百歲老人臉都還要滄桑的老品種萵麻菜葉子,救命救急的飯、菜、湯齊活了,風(fēng)卷殘云般一掃而空,連湯汁都不剩下。蓄謀已久的香醇和滿足,多少年后還會穿過窗戶、大門,從兒時彌漫到不同年紀的夢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農(nóng)歷四月,最佳的季節(jié),最好的狀態(tài),這月出生的孩子贏在起跑線,都是福娃。月季花初開,陪襯坡坡洼洼深紫淺紫、雪白、粉黃的洋芋花,櫻桃樹空了,土枇杷又黃,天氣不冷也不熱。小滿即大安,什么都不缺少,什么都在變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買到的帶殼粗麥面,應(yīng)該是機器磨的陳麥子面,農(nóng)歷四月出生的我,依然想像家人一起因一碗麥塊塊洋芋湯晚餐而歡呼雀躍的畫面。像我這樣的人,會一直找尋兒時的味道,最安心的旅途居然是回鄉(xiāng)的路程。雖然家鄉(xiāng)年輕人根本不知道荒月的概念,沒有人那么急切地開鋤挖出還在膨大的洋芋,剝出還沒完全飽滿的豌胡豆和麥子。家鄉(xiāng)也悄悄省去了麥田,沒有人嗅到麥香看見麥浪,當(dāng)年的素麥塊塊洋芋湯增加了臘豬肉煎出的油、肥瘦兼搭的肉渣,但童年的味道留在童年,忘不了的往事刻在鄉(xiāng)間。這個周末,那里應(yīng)該很涼爽,恰好有空閑,適合又一次返鄉(xiāng)旅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次回鄉(xiāng)在五一。婆婆屋后的櫻桃紫的像紫水晶紅的像紅寶石黃的像黃瑪瑙,站在田邊張口可食矮枝上甜得發(fā)亮的果子,用鉤子鉤下高枝采摘,眼光透過閃閃搖搖、密密麻麻的五彩珠簾兒,感慨藍藍的天空,習(xí)習(xí)的微風(fēng),是多么體貼知己的背景啊。娘家周圍也有不少櫻桃樹,我們已經(jīng)好久假期不再出門,這般年紀的人,往著父母的風(fēng)景里旅行,我們是背負重任的當(dāng)家人,也重回受著寵愛的快樂童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娘70多歲的閨蜜早在十多年前就當(dāng)上“祖祖”(曾祖母),獨自看護著兩棟樓房和幾塊菜園地,五一假兩個重孫女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委托,來祖祖家,算一次旅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位等重孫女的祖祖?zhèn)淞伺D豬腳、土雞和帶著露珠的櫻桃兒,可名為小櫻小桃的姐妹說想要漢堡、想要草莓。天沒亮老祖祖就上了街,孩子進門便得到她們想要的美食。她們的老祖祖有過幾個家:童年的家,婆家的家,兒子的家和自己獨守的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可十多年前,大兒子來到跟前,輕輕告訴她,在十多公里的另外一個鎮(zhèn)邊上買了水泥樓房,打算過年搬家。“這是好事啊,媽的娃像女兒出嫁一樣到了別處,媽來便是做客?!闭嬲峒业哪翘?,雞飛狗跳娃娃哭的老屋騰空去一大半,養(yǎng)豬種田,老伴走了,孩子們散了,老屋是她一個人的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70歲那年老祖祖有了旅程。一年在大兒子家,一年在小兒子家。假期,她在的地方,便是重孫孫的旅行目的地。過年,她在的地方,是兒子孫子最安心的旅行終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們五一的旅程,一大半在田間,在勞作。在洋芋地薅草追肥,把白菜青菜梗扯了栽辣椒、番茄;到山坡摘金銀花、第三茬香椿芽,夕陽快要落下前,摘鄰居家的櫻桃和芍藥。每一天都過得非???,每一天,都是頭挨到枕頭便睡著了。娘像一個監(jiān)工,總是點評這兒沒到位,那兒不像話,可背著卻講,只要會種田他們一個個的不得遭餓死,如果有一天,她要回有自己爸爸媽媽的家旅行,是安心的。娘跟我們同行的旅程,終會畫了句號,在另一個風(fēng)景里,有她最想念的人,有她最懷念的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月四日,下了雨。我們的勞作間斷,把小木凳搬到大門口看雨,想起年輕的時光,仰慕著他鄉(xiāng),想象著離鄉(xiāng)的人從此幸福尊貴了。為什么不愛的風(fēng)景,去了還想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明明不愛泥土和莊稼了,明明一直向著遠方旅行,為什么又愛了,為什么又撿起了惱恨的挖鋤、鎬鋤,而且那么輕車熟路、得心應(yīng)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假期最后一天,小櫻小桃要回鎮(zhèn)上的家。雨在夜里停歇,祖祖說去摘櫻桃吧,小櫻站在高矮的枝條中間,雨水露水沾滿鮮紅欲滴的“寶石”,閉眼銜住一顆。妹妹小桃鉆進樹中央,搖下一陣“密雨”。樹巔巔兒上,幾只膽大的山雀,翅膀掠過陽光和晨霧,翩然啄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祖望著她們對我的娘說,往時不興照相,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大概有些像她們罷。我的娘回應(yīng)她小時也有大人講得自己長得跟奶奶有點像。也許世間本沒有輪回,可是為了記住某些平凡的人來過,總會在晚輩的臉上、表情或者舉手投足中留下印跡,應(yīng)該是這樣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娘和她的老閨蜜并沒有像我們在年輕時出發(fā),用一段又一段旅程拼接了歲月。但她們種了樹,守著腳下的土,每當(dāng)開花的時候,每當(dāng)果子熟的時候,嫁出去的兒子女兒,他們的孩子會回來旅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個周末的回鄉(xiāng)旅程,應(yīng)該遇見滿樹熟透的土枇杷??缮嚼锏暮⒆硬粫郎脚罉?。會爬山爬樹的人,老的已老,未老的尚在旅途。</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