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鹽山老家的過年之十一:正月二十五填倉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鹽山老家的過年,是一場漫長而莊嚴的儀式,但對于孩子的我們,感覺是那樣的短暫,從臘八節(jié)按下開始鍵,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看似落幕,對于孩子的我們仍有一個小小的年的盼頭,那便是正月二十五的填倉日,那才是過年的結束。是啊,鹽山老家的鄉(xiāng)村,在農耕傳統(tǒng)的深處,真正的年的結束要等到正月二十五的填倉日,這一天是對未來生活的祈愿,也是對上一年生活的結束。</p><p class="ql-block"> 這一天,年節(jié)最后一點珍饈被鄭重享用,父親用草木灰在院子里畫出大大的糧囤,母親撒下的五谷引來雞群啄食。填倉日如同一粒被小心保存的種子,承載著農耕時代鹽山老家的人們對食物的敬畏、對自然的感恩以及對豐年的祈盼。這個幾近消失的節(jié)日,是我們理解傳統(tǒng)農耕文明的一把鑰匙,是物質匱乏年代人們對食物最高禮儀的表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對于我們這些孩童,填倉日最動人的場景,莫過于從南墻背陰處那口黑陶大缸中取出的年節(jié)“余糧”。那些長了霉斑的凈面饅頭,那些上供的料子和少得可憐的肉,構成了物質匱乏年代我們這些人對填倉日的特殊情感。那時節(jié)不加任何雜糧的凈面饅頭,是一年到頭難得幾見回的奢侈品。母親會小心剝去霉斑的外皮,而且非剝不可才剝掉,放在一旁去喂院落里的雞,里面的面芯是對我們難以抗拒的誘惑。也是填倉日留給我們這代人的集體記憶。填倉日有的地方叫它“吃折籮”,其實我總覺得不僅是在清理年節(jié)的“余糧”,在這里余糧二字我之所以用引號,因為這對于過來貧困的生活何談余糧,是鹽山老家的父老們面對困苦的細水長流。更深層的理解,是在進行一場關于食物尊嚴的儀式——不讓任何一點可食之物被浪費,這是農耕文明對"粒粒皆辛苦"最樸實的詮釋。</p><p class="ql-block"> 忘不了父親用草木灰在院子里"打囤"的場景,是填倉日最具鹽山老家特色的儀式??此坪唵蔚男袨?,實則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密碼。是鹽山父老對厚厚的鹽堿黃土深深的理解與期盼。父親掃凈院落,以鐵锨為筆,用草木灰畫出糧囤與爬梯,母親則在"囤里"撒下五谷,這一系列動作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象征系統(tǒng):潔凈的空間代表新的開始,糧囤象征豐收的容器,爬梯則暗示著糧食堆積的高度。這些樸素的動作背后,是鹽山老家父老們對土地、對糧食的虔誠和敬重。當然,還有母親在“糧囤”旁的供桌邊,雙手合十的曲膝與跪拜。</p><p class="ql-block"> 母親說這天是"雞的生日",所以要把十分珍貴的糧食撒在打好的“糧囤”里,待上供儀式結束,要“咕咕”的喚來雞群啄食,給它們過一下生日。這和母親講的正月初一是雞生日的說法是矛盾的,我的理解是,貧困的生活,就著填倉日這天合而為一,給雞補個生日吧。這也反映了鹽山老家農耕時代,時間的彈性與豐富性,重要的不是精確的日期,而是通過節(jié)日建立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這是向往“一塊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美好生活的對時間的感知方式,與現(xiàn)代社會精確到秒的時間觀念形成鮮明對比。</p><p class="ql-block"> 填倉日和很多農耕時代的節(jié)日一樣,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映照出農耕文明在現(xiàn)代社會的尷尬處境。我們更要清醒地關心糧食和蔬菜,城市公園的鮮花和綠地再肥美,但麥子和稻谷是頤養(yǎng)我們身體的必需,是根本的根本。隨著生活方式改變,物質越來越豐富,我們不再需要保存長霉的饅頭,不再用草木灰畫糧囤祈愿。從這種消失的表象看,不僅僅是儀式的簡化,包括填倉日在內那些消失的、和農耕緊緊相聯(lián)的節(jié)日,所代表的是對糧食的敬畏、對自然的感恩、對時間的耐心,而這恰是當代社會所稀缺的精神品質。在食物浪費嚴重的今天,在氣候變化威脅糧食安全的當下,重新發(fā)現(xiàn)填倉日的精神內核,或許能為我們提供某種啟示。</p><p class="ql-block"> 鹽山老家的過年之填倉日,是農耕時代鹽山老家過年的結束。那些發(fā)霉的饅頭、草木灰的糧囤、啄食的雞群,構成了一個關于生存、希望與敬畏的完整敘述。敘述里食物不僅僅提供我們生存的熱量,那個叫卡路里的東西,更是一種精神和圖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