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這事一出，高兒就猜到是志遠干的了。吃過午飯，他就把志遠叫到屋里，坐在圈椅上端著他的烏木煙袋鍋，鐵青了臉看著志遠，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知子莫如父，你的脾氣性格，我比你還清楚哩！你臭蛋兒哥被小日本殺了，你不忿；丑兒小叔要挾咱家，你不忿?？赡悴荒苄U干呀！虧你還是念過幾年書的人，怎么這么沒心眼？讓人一猜就知道是你干的。丑兒他舅舅是皇協(xié)軍的頭頭兒，如果他舅舅出面，讓日本人作主，你他娘想過沒有，一個平民百姓殺了一個偽軍，這會給咱家惹出多大的禍！”志遠一聽慌了神，小聲囁嚅著：“我不是氣不過嘛。那，那我該怎么辦？”高兒叭嗒叭嗒猛抽了幾口，皺著眉頭在地上走了幾圈，最后往地上一磕煙袋鍋，站起身說：〝你得走，趕緊走。十里鋪你高高伯伯有個弟弟在石門教中學，我和他認識，你去找他去，先躲幾個月。我這就去城里找楊翻譯，讓他找丑兒舅舅，給他幾塊大洋看能不能壓住這事。若他舅舅不插手，丑兒大伯又是個明理的人，單憑牛兒這小王八羔子就翻不起大浪來。”</p><p class="ql-block"> 丑兒小叔就一個兒子，叫牛兒，二十了。他爹一出事，他就懷疑是李家的人干的?？衫罴覂鹤佣啵绣X，自己又沒憑證，一個人找上門又不敢，過了幾天，實在沒轍，就想起了在城里當皇協(xié)軍頭兒的丑兒舅舅。牛兒沒想到的是，他將臭蛋兒如何恃強打死丑兒，李家如何霸道不賠償?shù)鹊忍碛图哟资稣f完后，丑兒舅舅就沒給他好臉，嘿嘿兩聲說：丑兒死，我早知道了！人家老李家也給我陪了禮道了謙。怎么你們家連個報喪的人都沒有？我外甥是你們家埋的嗎？埋哪了？你們家連個給丑兒收尸的人都沒有吧？說實話，我還沒找你家算帳！你倒好，你爹讓人打了你來找我，要臉不？虧你們還好意思上人家家里索賠。索賠，能輪到你爹？！</p> <p class="ql-block"> 李家的天總算沒塌下來，雖然心驚膽顫了一陳，但最終算是一場虛驚。順心心里明白，要不是高兒交的朋友多，及時走了關系，花了十來個袁大頭，李家真不知道會落個什么結果。</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高兒才知道，志遠并沒有去石門投奔高高弟弟，因為高高說，他弟弟一年前就參加了傅作義的晉綏軍。那么，志遠去哪了？是生？是死？</p><p class="ql-block"> 這兵荒馬亂的歲月，怎么能讓孩子離家出走呢？媳婦不止一次這樣埋怨高兒。高兒一開始還生氣地反駁：“老娘們兒家知道什么！？”可后來，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當時的決定了，是啊，自己當時明知道楊翻譯能鎮(zhèn)住丑兒舅舅，又給了丑兒舅舅十塊大洋，十有八九這事會壓住的，自己怎么就先讓志遠走了呢？早知如此，唉！</p> <p class="ql-block"> 過了臘月十五，年關將近，家家開始準備過年了，殺豬，蒸糕，磨豆腐，掃房子……天空也不安生起來，不時會爆出幾聲〝叮一一嗃！，叮一一嗃！”二踢腳的響聲。年三十的下午，志云帶著志強貼完春聯(lián)，接下來端著漿糊走到天地神位前，要貼神位像。志云打開爹二十七集上買來的一卷神祇像，驚奇地看到里面竟裹著厚厚的一封信，封皮上寫著〝父親大人啟”，心里就納悶：多少年家里沒收到信了，是寫給爹的？還把寫信卷到神像里？八成是賣神像的人誤放了，就拿給了高兒看。高兒拿著信封想了半天，這神祇像是自己買的，二十七是年前最后一個集，人山人海，都是人擠人買了東西就走，賣神祇像的是哪里人？長什么模樣？自己壓根兒就沒記。怎么辦？打開看看吧，也許憑里面的內容能提供點線索。等拆開信，讀著讀著，拿煙袋的手就顫抖了，對志云和志強說：“快，快，把你伯伯叫到爺爺屋里，關上街門，注意，在門口守著，外人來喊一聲誰來了?！?lt;/p><p class="ql-block"> 順心正琢磨過年的供品，見高兒和方圓先后進屋，拉他坐到圈椅上，急匆匆遞上一封信，有點莫名其妙，嘴里叨叨“誰的信讓你們大驚小怪成這樣?！彪S手從條幾上取出錦盒里的花鏡，把信紙展開了。</p><p class="ql-block"> 父親大下膝下，敬稟者：</p><p class="ql-block"> 我自六日夜匆匆離家，沿鐵路一直向北朝石門走。行至半夜，忽見黑牙牙一群人，拿鍬使鎬，在鐵道上咣當咣當?shù)馗芍裁础Ｎ蚁霚惤?，被站崗的哨兵抓住，一打聽，才知他們是八路軍，毀鐵路是讓過往火車翻車，阻止日本人的運輸。一聽他們是打日本的，我就想，我就是要打日本鬼子報仇呀，便無論如何跟定了他們，第二天就穿上了八路軍的軍裝，成了打日本報仇的戰(zhàn)士了。</p><p class="ql-block"> 快一年了，部隊到處轉戰(zhàn)，居無定所，而且，你們在敵戰(zhàn)區(qū)，所以沒辦法給你們寫信。我知道你們沒我消息，全家人一定為我著急了。此去信，特請你們放寬心。我在部隊一切很好。八路軍和舊軍隊不一樣，首長和我們吃穿都一樣，就像親兄弟，有苦同吃，有難同當。而且，部隊能人很多，我們首長就是保定二師畢業(yè)的，我從他們身上不僅學會了打日本漢奸的不少本領，還明白了許多道理?？傊伯a黨八路軍是抗日的隊伍，是咱老百姓的隊伍。共產黨的首領是毛澤東，他是個百戰(zhàn)百勝為國為民的大英雄，我們都相信，在他的指揮下，中國必勝！</p><p class="ql-block"> 爹說我沒心眼，我記住了。今后遇事一定多動腦筋。目前，我當了排長了。我們端過兩個炮樓，毀過好幾輛火車了。鬼子吃了虧報復，你們收到信時，我們可能退到山里打游擊了。</p><p class="ql-block"> 還有，在部隊遇到個首長，他是我們村的，你們肯定猜不到他是誰。他是平子叔。要不是他說和我一個村，我腦子也沒有他的印象。我是小輩，他的事，我只聽你們說過大概，所以，許多事也不敢問他。平子嬸子我見過一次，個不高，人很好，一聽平子叔說咱兩家的關系，就給了我個茶缸。</p><p class="ql-block"> 休整間隙，寫這封信，言不盡意。太長了，不寫了。</p><p class="ql-block"> 對了，不要打聽送信人。</p><p class="ql-block"> 即請全家安康</p><p class="ql-block"> 男志遠叩首</p><p class="ql-block"> 民國卅年十月初五</p><p class="ql-block"> 順心一口氣看完信，長吁口氣，揉了揉滿是淚花的眼，說：“活著就好啊?！鞭D頭對方圓和高兒說：“今年年景不好，我還說不喝酒了。這樣，今晚年夜晚，喝老燒酒，炒五個雞蛋?！?lt;/p><p class="ql-block"> 大家剛要起身，各忙各的，順心又叫住了大家，瞪圓了眼道：“記住，這事不能和小孩子們說，大人，死了都不能跟仼何人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李俊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別署見山堂、不空齋主。1964年生于河北省元氏縣。1986年畢業(yè)于河北師大。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書協(xié)篆刻委員會副主任，河北師大美術與設計學院外聘教授，河北傳媒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外聘教授，河北美研所研究員，河北省畫院研究員。</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