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徐汝思（徐文通）行狀（王崇撰）</p><p class="ql-block"> （譯文）</p><p class="ql-block">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夏六月庚午日，原山東按察司副使、近齋徐公在家中去世。其二弟郡學生徐汝孝，領著徐公遺孤徐一瓏，托我撰寫行狀，以傳于后世。我與憲副成年時便已相識，至今已三十余年，彼此信任如一，因此最了解憲副的人莫過于我。為其作傳，我又怎能推辭呢？行狀如下：憲副名文通，字汝思，號近齋。家族源自宋皇佑癸巳年（1053年）省試第一的徐無黨公，無黨公注解《五代史》以文章名天下，徐氏世系，傳至宗正寺丞竹齋徐木公，曾因陳亮.而結(jié)交考亭朱熹。朱子曾到訪其家，在廳堂墻壁上書寫《大易·家人》卦辭，墨跡至今保存完好。家族世代以禮樂簪纓傳承綿延不絕，在永康縣聲名顯著。通之高祖徐世寶，富有而好義舉。正統(tǒng)末年（1449年），官府將夏秋兩季賦稅數(shù)千兩白銀交世寶收存，不久括蒼山寇劫掠邊境，百姓逃亡。世寶便將稅銀裝入空棺埋入地下。括蒼山寇退去后，百姓返回，然而房屋多已被燒毀。官府與百姓均以為稅銀已被賊寇搶走。于是縣官商議重新征收，熟料世寶卻捧著銀袋來說：“銀兩都在，請不要再征收了！”縣官們大為驚異，竟有此德義之人。此詳情見永康舊志，及泉憲應廷育先生所著《先民傳》。</p><p class="ql-block"> 通的曾祖父得晟、祖父徐恪，世代忠厚修德，鄉(xiāng)人皆尊他們?yōu)殚L者。父親徐時，以太學生出仕，任徐聞縣丞，后補任商丘縣職，所任之處士民都感懷他的和樂平易，而刻石頌揚他的德行。后來因憲副擔任山東參議政績考核最優(yōu)，按例封贈官爵；母親孫氏，封為太安人，加贈太恭人。</p><p class="ql-block"> 憲副尚未出生時，其父少參公（徐時）夢見江淹來訪，次日憲副出生，少參公因夢境應和而欣喜，于是用江淹的字“文通”為他命名。憲副生來聰慧異常，五歲便能對對聯(lián)。稍長跟隨郡守北川呂欽學習書法，博覽典籍，每日誦讀，提筆作文精湛，聲名遠揚于文壇。不久，其父少參公于南京國子監(jiān)學業(yè)，帶憲副一同前往。恰逢大司成湛若水（號甘泉）在甘泉講院倡導“二業(yè)合一”之學，憲副便通過太學生錢子薇、許應元等人引見，向湛公當面請教宗旨，恍然有所領悟。于是盡棄儒生的瑣碎陳規(guī)，轉(zhuǎn)而體悟身心之學。從南京國子監(jiān)返回時，他剛成年，便補為縣里的博士弟子。第二年，縣令覺山洪垣考核諸生，看到憲副的答卷，擊節(jié)贊嘆道：“這是何等的英才？竟能如此窮究義理？”于是將他列為諸生之首，士人輿論一致推崇。甲午年（1534年），通在浙江鄉(xiāng)試中被舉薦為優(yōu)等，赴京會試卻未中?；剜l(xiāng)后閉門讀書，不問家事，粗茶淡飯、身著布衣，與貧寒書生無異。祖母周氏去世時，父少參公在粵東，喪葬事宜全由憲副操辦，未曾煩勞叔父們。甲辰年（1544年）考中進士，授尚書郎，掌管刑部事務，勤于研習律法，以寬厚之心斷案，凡涉及疑案者，一概為其昭雪。大司寇石塘聽聞他淵博廉潔，對其十分器重，曾對人說：“徐郎，堪稱當今有功德之人！”退衙無事時，他與同僚濟南李攀龍、吳郡王世貞、廣陵忠臣及臨清布衣謝蓁等人結(jié)社作詩，精心著述，構(gòu)思文采，與風雅之士比肩，大歷以來的文人姑且不論。天下稱賞文章的人，都紛紛推崇徐郎。當時少參公在商丘任職，即將解送馬匹到太仆寺。憲副聽聞后，欣然賦詩：“何處到來梁國雁，幾年不著老萊衣。”眷戀之情借詩句流露，宛如《詩經(jīng)·陟岵》中詩人的遺響。戊申年（1548年），他奉皇命審理江南十郡的囚犯。于是會同部使者，日夜翻閱案件卷宗，務必要查明案件絕無冤情后，才可定罪。最終十郡囚犯無一人被枉殺。事畢返回后，轉(zhuǎn)任員外郎，不久又升任郎中，仍在刑部署理事務。辛亥年（1551年），再次奉皇命前往四川復核刑案。命令下達后，憲副說：“人死不能復生，斷案不可挽回。緹縈尚能為父請命，此次前往若不能為囚犯求得生路，不僅辜負圣德，更將愧對于百姓！”到四川后，得以其從輕發(fā)落的囚犯不下萬余人。</p><p class="ql-block"> 如，謝良忠毆打阮桂之父至瀕死，阮桂憤怒之下殺死謝良忠。憲副說：“阮桂為父殺人，與無故殺人不同，定罪難以論死?！庇谑敲獬罟鹚雷?。 楊嘉武被王表殺害，其兄楊嘉德憤怒之下殺死王表。憲副說：“兄弟之仇不共戴天，嘉武因王表而死，王表因嘉德而死，冤情相當，怎能再治罪？”楊嘉德最終被釋放。 葉銳之嫂杜氏，拉葉銳之妻王氏一同外出務農(nóng)，王氏素來懶惰，因而辱罵杜氏。葉銳憤怒，追逐毆打王氏，王氏躲避時奔跑致死。憲副說：“葉銳教訓妻子是為了家庭和睦，原本無殺人之意?！币矎妮p論處。有個叫賀登遍的人，貧困至極，想賣女兒償還欠債。官府上報后，憲副悲痛地說：“這是累及家人啊，蜀地像賀登遍這樣的人難道少嗎？”于是查得因欠債被捕的男女袁閣、蔡玉兒等七十九人，上疏請求寬赦。奏疏大略說：“臣見追贓人犯，父死子代，兄死弟代，叔死侄代，宗族死則族人代，義男代家長，族婦代戶主，動輒千百人，監(jiān)禁數(shù)十年，體無完膚，抱痛含冤，目不忍睹。這難道是皇上德澤不及、仁政不周嗎？實在是執(zhí)行者不通人情、不求實情的過錯啊！懇請陛下敕令法司重新商議，特賜寬赦，以廣好生之德?！弊嗍璩噬虾?，竟獲批準，眾人得以釋放。憲副巡行各地，恩澤遍及巴蜀，罪人皆感動落淚。</p><p class="ql-block"> 蜀中的劍閣、峨嵋、錦江、涪水等勝景聞名天下，憲副巡行所到之處，必定盡情探訪。其作《題瀼西草堂》詩云：“古人能避地，山水似桃源?！薄队庙嵆陮W使陳公鎏》詩云：“一官今策馬，萬里共行人。”部使者吳皋喻公當時是文壇俊杰，讀罷憲副詩作，稱其“文采風流，不遜司馬相如”。事務完畢返回后，升任福建參議，取道回鄉(xiāng)省親。恰逢孫太恭人患痰疾，他打算請求恩準奉養(yǎng)母親終身。太恭人察覺他的心意，說：“我兒從書生起步，由刑部郎官升至參議，受皇上厚恩，即便捐軀也難以報答。我病早晚會痊愈，你為何不去赴任？”憲副不得已啟程，數(shù)日后母親病情惡化，他得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返回。剛下馬，太恭人便已去世。憲副悔恨未能實現(xiàn)初衷，痛哭至昏厥數(shù)次，神情憔悴，幾乎形銷骨立。守喪三年，足跡不曾邁出家門。</p><p class="ql-block"> 喪期結(jié)束，補任山東官職，主管督運京城糧儲，額外的盈余一概拒絕收納。不久分守濟南各郡。恰逢青州大災，憲副想開倉賑濟，官吏依照舊例，請求先稟報巡撫。憲副說：“青州百姓饑寒交迫，若等待批復，恐怕都要成為溝中餓殍了。以損害百姓來博取官職，我心實在不忍！”最終開倉放糧，救活數(shù)萬人。</p><p class="ql-block"> 閑暇時，憲副常跟隨部使者段顧言登上泰山，憑吊往事，探尋奇景，舉止瀟灑如鳳凰翱翔于千仞之上，于是作紀游詩八首：如一</p><p class="ql-block">振衣日觀三秋曙，倚劍天門六月寒。</p><p class="ql-block">夜探海日臨蓬島，朝撥山云禮玉皇。</p><p class="ql-block">玉女空傳三島藥，秦皇不駕五云車。</p><p class="ql-block">秋風試問尋源客，夕照還登封禪臺。</p><p class="ql-block">攬轡誰深天下計，秋來要使海波澄。</p><p class="ql-block">詩句典雅瑰麗，部使者鑒賞后驚嘆道：“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說的就是徐公吧！”于是命官府刻版流傳。</p><p class="ql-block"> 往年庚戌年（1550年），蒙古騎兵進犯京城，山東增設一支民兵，以加強衛(wèi)所防御。朝廷唯獨擔憂無人統(tǒng)御，于是提拔憲副為山東兵備道，駐守德州。此前，每年秋季都要征調(diào)民兵赴邊境防守，事畢后各自返回原籍。憲副認為：“士兵訓練方能精銳，將士撫慰方能歸附。如今征調(diào)外地士兵防御狡黠的敵軍，正如兵法所說‘驅(qū)趕百姓作戰(zhàn)’，并非良策。”于是上奏“議團練、復舊規(guī)、明職掌、乘時機、置戰(zhàn)車、易盔甲、撥塘馬、別材藝、明賞罰、查舊兵、假便宜”十二策。巡撫贊同其建議，于是集合七道兵力，全部交由憲副訓練，以備戰(zhàn)事，軍威較從前大振。</p><p class="ql-block"> 曾有當?shù)貝荷?，時常在平原上騎馬彎弓，搶劫行人財物，甚至害人性命。憲副公告嚴加禁止，觸犯禁令者立即依法治罪。惡少們大多畏罪收斂，不敢肆意妄為，至后旅人再無遇害之事。邊關(guān)要地如馬蘭峪、大水峪，本是天險咽喉。一旦失守，敵軍便如高屋建瓴般長驅(qū)直入，京城將危在旦夕。己未年（1559年）憲副駐守馬蘭峪，庚申年（1560年）駐守大水峪，營寨部署嚴明，士卒指揮有度，穩(wěn)操勝算，聲威震懾敵軍。捕獲的偵察兵供稱，敵軍得知憲副防備森嚴，而大為沮喪，不敢南侵。憲副曾與唐參將王時常.巡視邊境以炫耀武力，經(jīng)過福泉寺湯池時，作詩云：“神女功深秦宇宙，玉魚蹤斷漢橋梁?！庇衷疲骸吧街凶允嵌囔`境，塞上誰當靖虜塵?！弊x者稱其詩氣勢雄壯，可與岳飛《北伐》詩篇一爭高下。世人常說：“書生不可談論軍事?！彪y道真是如此嗎？先后兩任總督大司馬虞坡楊博、默齋許論都稱：“憲副功在社稷，足當國家長城。”于是上疏朝廷舉薦，憲副獲賜白金和華美的絲織品。當時正值朝廷抄沒定遠侯家產(chǎn)，同僚因憲副功績彰顯自己不如，而暗中排擠他。之后讒言盛行，憲副因此被免官職。這如同騎劫取代樂毅，因小怨而詆毀功臣，實在是可惜！憲副接到免職消息當日，便交出兵權(quán)，乘船南下，毫無怨憤之情表露于色?；剜l(xiāng)拜見少參公時，長跪謝罪說：“孩兒邊疆任職三年，不知歸宿，仰賴圣天子德威，幸而平安無事，如今能退隱山中，稍盡贍養(yǎng)之責，即便三公之位也不換。”隨后敬酒祝壽。少參公欣喜，歌唱《四牡》以慰勞他。憲副唱《南山有臺》，汝孝唱《棠棣》，一家人和樂融融，終日方散。三日后，文通拜謁宗祠，捐出俸祿，為敬重王命，在祠堂前修建三間敕書樓，懸掛歷代誥命敕書。又劃出近郊肥沃田地若干畝，作為祭祀之用。</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1562年）春，文逼在李溪之北購置土地，建造房屋，挖池筑園，環(huán)墻植樹，屋后建樓，貯藏古今書籍?？⒑箝]門謝客，獨居其中，窮盡六經(jīng)百家的奧秘。疲倦時便枕書而睡，仿佛夢回上古時代。他曾頭戴方巾、腳穿方頭鞋，與田翁漁父在蒼山碧水間笑傲，興致盡時便高歌陶淵明《歸去來辭》。他看待世間榮利，猶如浮煙，內(nèi)心淡泊無染。</p><p class="ql-block"> 憲副原本患有肺病，因公務繁忙，病情深入肌理，退隱剛過兩年，因勞累舊病復發(fā)，不可救治。趙恭人詢問后事，憲副睜眼說：“白發(fā)雙親，有二弟可以托付，不必擔憂。所遺孤兒尚且年幼，替他擇親施教，家族香火不斷，全靠你了?！闭f罷去世。汝詩生于正德七年壬申（1512年）十月初三日，享年五十二歲。配偶趙恭人，封贈如母。兒子徐一瓏，聘金華黃氏之女，為側(cè)室所生。女兒三人：長女徐方，嫁給太學生朱天德；次女徐瑋，許配給舍弟太學生王洪之子王秉鏜；三女徐瑜，尚未許配，均為側(cè)室所生。</p><p class="ql-block"> 憲副為人曠達剛直，不媚俗逢迎。在職成都時，恰逢蜀王壽辰，按禮設宴。長史派教授商議座次，意圖尊崇部使者，憲副以《會典》反駁，最終按禮制排定。在德州時，他拜見巡撫，商議合兵之事。方伯朱公衡掌管糧餉，想臨時調(diào)兵跟隨。憲副堅持必須提前合兵，斥責朱公衡為“書生不知國家大計”。眾人驚愕，朱公衡慚愧退下，最終完成合兵。這原本是投機官僚做不到的，而憲副卻做到了，難能可貴！況且他從年輕時便精通文學，所著文章，簡直可與漢唐名家比肩。擔任法官時，打破陳規(guī)為百姓昭雪冤情；擔任地方官時，制定謀略抵御外敵。體用兼顧，華實并茂。即便《詩經(jīng)》中所稱頌的“文武吉甫”，又怎能超過他？然而通竟英年早逝，難道是憲副的過錯嗎？</p><p class="ql-block"> 憲副生平著述，半數(shù)毀于火災，僅存《四川恤刑題稿》《山東民兵議略》《屯田或問》《泰岳篇詩集》數(shù)卷。上天既吝嗇他的官職，又使他的文藻散失，上天為何如此忌妒全才？唉，若以一角鱗甲推測龍的全貌，以一羽翎毛想象鳳的風姿，后世的知音，自會在表面之外，領悟他的真意。我深為憲副未能盡展抱負而惋惜，謹撮取其顯著事跡，撰寫行狀，以備名世學者采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賜進士、通議大夫、兵部左侍郎、奉敕總督湖廣川貴等處地方軍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前禮科左右給事中、同鄉(xiāng)麓泉王崇撰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