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車在機場路行駛不到一小時,便從工業(yè)園區(qū)來到了古鎮(zhèn)甪直。甪直是這次蘇州之行的主要目的地。當年在蘇州讀書時,就一直想去甪直,但大學四年,陰差陽錯,一次也沒去成。工作后去蘇多次,也沒能了卻心愿。這次與老婆來蘇觀光,妹婿B君是東道主,他讓我們自己指定去處。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甪直。這天起了個大早,匆匆吃了早點,便趕路前往。照例是B駕車,因為我夫婦倆和小妹都沒駕照,都不會擺弄那車。</p><p class="ql-block"> 過了甪直橋,便到了景區(qū),我們沿著西匯下塘街一路逛去。街左是秀麗的西匯河,流淌了多年的河水是柔柔的樣子,只是從對岸上塘街的扭曲顫栗的倒影中,可以看到從古時走來的河伯的柔中懷剛,被折騰得斑駁陸離的碼頭也在佐證河水的力量。街的另一邊是一戶戶小鎮(zhèn)人家,許多民房已改商用,賣土特產(chǎn)的,開小飯店的,開民宿的,應有盡有。旅行團的大部隊還沒到,街上挺安靜。有些商戶還沒卸下臨街的門板,有些房主坐在門口慢條斯理地吃早餐,主婦們?nèi)齼蓛删奂?,操著吳儂軟語“港挨喔”,看那神情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沒有各種車喇叭的混響,沒有寫字樓幕墻的晃眼,也還沒有男導女導的多重合唱。悠閑地晃蕩在靜謐的小街,瞬間忘記今夕是何年,如果蘇學士戴著官帽,穿著長袍,手執(zhí)絹扇,在朝云的陪同下,從前面的巷子踱著方步出來,我是不會感到驚奇的。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身旁的人多了起來。小三角旗飄起來了,小喇叭響起來了,小街活泛起來了。吃早點的放下了碗筷,聊天的不再張短李長,多睡了一會的人家也開始卸下臨街門板。連平靜的西匯河也被長高了的太陽撩得波光粼粼。只有兩個在碼頭上捶衣的婦人保持著淡定,她們略微掃了一眼騷動的小街,又低下頭做自己的活計。那神情使人想到中學語文課本里的那句話: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小鎮(zhèn)素人,格局之大,令俗如吾輩者不由另眼相看。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們走過香花橋,來到西匯上塘街的香花弄。甪直小鎮(zhèn)主要由圍著河道的幾條街道,以及街道延伸出的里弄構成。街道除西匯上、下塘街外,有南市上下塘街,東市上下塘街,西市上下塘街和中市上下塘街,方位感極強。里弄則五花八門,道士弄、三官弄、水清弄、寺浜弄、蠟燭弄和香花弄等,弄名多樣而有趣。許多景點散落在這些街道和里弄。我們經(jīng)過的第一個景點“沈宅”,就在西匯上塘街和香花弄之間?!吧蛘笔峭藭仙虬睾壬墓示?,這老宅豪華精美,具有大戶人家府邸的氣派?!都t樓夢》、《圍城》等影視作品都曾取景于此?!吧蛘钡臇|側有另一座沈宅,那是沈柏寒祖父沈寬夫的老房子。沈寬夫是當年甪直的富商,曾號稱“沈半鎮(zhèn)”。他為人樂善好施,口碑極好。他的住宅是一蘇式水鄉(xiāng)民居建筑,別致的是宅前有兩口聯(lián)結一起的8字形古井,韻味十足。離開兩座沈宅繼續(xù)前行,我們在西匯上塘街的醬品廠門市部停下腳步。名聞遐邇咸中帶甜的甪直蘿卜干,是這里的主打產(chǎn)品。營業(yè)員告訴我們,這是甪直醬品廠的舊址,廠區(qū)擴大搬遷后,才改為廠門市部。這倒與我們鎮(zhèn)江醬醋廠有點像,只是醬醋廠搬遷后,原址到目前還未能充分利用。以前曾聽一蘇州籍同事說過,甪直蘿卜干是民間腌制的更好吃。于是我們在一家私人商鋪買了一袋,1公斤裝的,準備帶回佐粥。又走了一會,在另一家小商鋪看到同樣的自制袋裝蘿卜干,標價5元一袋。我很奇怪,我們買的可是20元一袋,可能是聽錯賣家的方言報價了。閑逛中,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買蘿卜干的店鋪,我將微信收款記錄和行李袋中的一袋蘿卜干給店老板看,誰知人家清楚著呢,二話沒說,又給我拿了三袋蘿卜干。人家不尷尬,尷尬的當然就是我自己。8斤蘿卜干背得夠嗆,后來與親友分著吃,還是吃了很長時間!說到吃,嗅到蘿卜干香味還真點餓,我們決定嘗嘗甪直的蓋澆面。當今中國餐飲界,川菜走偏天下,粉面通吃南北。甪直的面館很多,遍布每一條街和許多里弄。種類從蘭州拉面,到蘇北面疙瘩,再到東吳蓋澆面,品類齊全,最有名的當數(shù)昆山奧灶面。我們找了一家臨河的奧灶面館,每人要了一份自己喜歡的面,排隊候著。這家生意好,好一會才叫到我們的號。我們到鍋臺上端來自己的面,看著窗外緩緩駛過的游船,吹著臨窗小風,開始吃面。我要的澆頭是燜肉,誘人的一大塊五花肉斜臥在一摞龍須面旁,面大半浸在微黃的湯汁中。叉上一筷面,再喝一口湯,砸吧砸吧,味道與昆山奧灶面還真是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從西匯上塘街穿過三官弄,便來到了保圣寺。保圣寺創(chuàng)建于公元503年,是梁武帝蕭衍時期,他老人家執(zhí)政時篤信佛教,大興寺廟,留下了包括保圣寺在內(nèi)的一些好的廟宇。1500年來,保圣寺飽經(jīng)滄桑,起起落落。它的輝煌時期在明成化年間,那時房屋有200多間,號稱江南四大寺院之一。據(jù)說已有2500多年歷史的甪直鎮(zhèn),發(fā)達的節(jié)點就是建保圣寺的建立。它是以寺興鎮(zhèn)的代表。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保圣寺,是清乾隆時代重建的。來前知道寺內(nèi)保存著唐代名雕塑家楊惠之的泥塑作品,九尊形態(tài)各異的羅漢。但這天寺門沒開,只能在大院中逛逛。大院的風景也出奇的好,僅那3棵千年銀杏就使人眼前一亮。聽說原保圣寺有四棵銀杏,其中有一棵現(xiàn)在劃到了寺外。這四棵銀杏,三棵樹齡達1500年,另一棵也達1200年。正值深秋,銀杏碩大的樹冠撐起一片天,滿樹的金黃令人陶醉。一組游客在銀杏下圍坐敘談,幾個孩子圍著大樹追逐嬉戲,一陣微風吹起,片片锃亮的金葉散落到草坪上,引起孩子們的驚呼。我們仰望千年銀杏,就像仰望古鎮(zhèn)的歷史,老樹櫛風沐雨,默默見證著古鎮(zhèn)的風云變幻。只有秋風瑟瑟時,才時隱時現(xiàn)地向游人展示歲月的年輪。我在一棵銀杏下慢慢走著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院內(nèi)深處有一座比通常墓地大得多的墳堆,墳前還有一墓碑。走近一看,碑上寫著“唐賢甫里先生之墓”。原來這是唐代詩人陸龜蒙的衣冠冢。甪直歷史上曾稱甫里,在鎮(zhèn)西還有一甫里塘。陸龜蒙考進士不成,一度隱居甫里,被稱為“甫里先生”。我沿著陸龜蒙墓走了一圈,普通的草皮路,墓的四周由碎石砌成約半米高的墓圍。墓旁有點燭焚香用的鐵架,銹跡斑斑,可見長期沒人用過。草地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褲腳,周邊靜悄悄的,游人都離得遠遠的。趁此機會,我對話陸詩人,作為中文專業(yè)畢業(yè)的我,知道你的大名,卻記不住你的哪怕一句詩,可不要怪罪啊。甫里先生在我耳邊小聲嘮叨,我就知道會這樣,少小不努力,老大不記我,你總該知道我的好友皮日休老師吧。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當然知道,“西施不及燒殘蠟,尤為君王泣半行”嗎。瞬間我想起當年古文課上講過“皮陸”并稱,趕緊向甫里先生作揖致歉。陸詩人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你教了這么多年異域詩文,忘了我也就罷了。”我惶恐,再次作揖,惶惶然回到老婆他們一撥人中?;丶液笱a課,竟發(fā)現(xiàn)甫里先生與鎮(zhèn)江還密切相關,他有一首詩,詩名就叫《京口》:“江干古渡傷離情,斷山零落春潮平。東風料峭客帆遠,落葉夕陽天際明。戰(zhàn)舸昔浮千騎去,釣舟今載一翁輕。可憐宋帝籌帷處,蒼翠無煙草自生?!痹娭械摹敖晒哦伞碑斨笣欀葜鹆甓桑唇袢盏奈鹘蚨?。</p><p class="ql-block"> 與陸詩人墓隔道相望,有一更具規(guī)模的墓園,那里安葬著葉圣陶先生。墓園旁有葉圣陶紀念館。葉先生1917年到1922年曾在甪直的吳縣縣立第五小學工作,也是在這里,開始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和教育研究的道路。紀念館就建立在第五小學的原址上。葉老師是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當年讀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時,范伯群先生曾介紹過《倪煥之》和《多收了三五斗》等葉老的代表作。倪煥之從事教育工作的經(jīng)歷,有作者在甪直等地從事教育教學活動的影子?!抖嗍樟巳宥贰分械娜f盛米行,更是以甪直鎮(zhèn)上南市上塘街的“萬成恒米行”為原型。隨著歲月的流逝,“萬成恒米行”已不復存在。上世紀末,甪直政府在南市下塘街,借用葉老作品中的敘述,建起了頗具民國江南米行特色的“萬盛米行”。我們從保圣寺出來,穿過三元橋,經(jīng)過中市下塘街,來到南市下塘街看看這米行。</p><p class="ql-block"> 南市下塘街在甪直的東南部,踏著窄窄的石板路,看著一座座古色古香的青磚黛瓦,再一次感受到悠悠古鎮(zhèn)的文化魅力。這條街上的古石橋好多好多,僅我們走過的這一段,就見到萬安橋、永福橋、環(huán)玉橋、眾安橋和興隆橋等等。這里簡直就是一古石橋的世界。萬盛米行位于下塘街的中段,它的原型萬成恒米行建于民國初年,是當時吳縣東部地區(qū)最大的米行。萬盛米行與民國時期江南水鄉(xiāng)的米行布局相同,前店后場,只是規(guī)模要大許多。想當年,小鎮(zhèn)附近的農(nóng)民伯伯搖著小船,船上裝著一季辛勞獲得的勞動成果,滿懷希望地來到米行,希望有個好收成的前提下,通過出售新米,過上幾天稍稍舒坦些的日子?!叭f盛米行的河埠頭,橫七豎八停泊著鄉(xiāng)村里出來的敞口船。船里裝載的是新米,把船身壓得很低。齊船舷的菜葉和垃圾給白膩的泡沫包圍著,一漾一漾地,填沒了這船和那船之間的空隙?!笔ヌ绽蠋熞欢ǘ啻蔚矫仔械牟侯^打過卡,一定多次觀察過前來糶米的農(nóng)戶,那些滿身米土的莊稼漢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收了三五斗后來米行的農(nóng)戶形象,一定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們跨進米行的大門,迎面有一矮矮的柜臺,上面一把算盤,柜臺后有一掌柜的,一身藍布長袍,一頂瓜皮帽。他神情嚴肅,目光凌厲,直視前方。從眼輪一直不轉動可知,這是一泥塑形象。他一側的木架上,放著盛米用的籮和筐。他的身后,是一米柜。這場景一下子就將我們帶進當年從事大米交易的米行。葉圣陶老師的《多收了三五斗》的內(nèi)容,以連環(huán)畫的方式,分段放置在整個店面,增添了這復建于上世紀末的米行之歲月感。米行后有一院落,穿過后見到一農(nóng)具博物館,名“耒耜堂”。陸龜蒙曾撰寫過一部專門論述農(nóng)具的書籍《耒耜經(jīng)》?!榜珩辍笔寝r(nóng)書中的術語,農(nóng)家稱為“犁”,“耒耜經(jīng)”實際上就是“犁經(jīng)”。陸詩人在這部專著中,詳細記錄了四種農(nóng)具,尤其是將曲轅犁這種農(nóng)具敘述得準確清楚。曲轅犁是中國農(nóng)具的里程碑,與之前的直轅犁相比,曲轅犁具有利于深耕、回轉方便和更加平穩(wěn)等優(yōu)點。我們看著博物館中的各種農(nóng)具,對吳地農(nóng)民發(fā)明很是敬佩。尤其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保護自身的農(nóng)具,令人感受到一代一代江南農(nóng)民的細膩。如竹馬甲、竹膊籠、指頭籃等,武裝起來后,在稻田勞作,就能保護身體免受傷害。我們那也有稻田,好像至今也沒用過這些農(nóng)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