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到連隊,營房設(shè)施還是半拉子工程,俱樂部(會堂)和伙房還在設(shè)計圖紙上,當(dāng)時伙房是臨時局促在營房西南角的一間大統(tǒng)間里。門口搭了一個由胡楊樹干撐起,頂上鋪有紅柳枝和蘆葦?shù)拇鬀雠?,是全連人的臨時會場和飯廳。最初的一禮拜,伙食標(biāo)準(zhǔn)已經(jīng)瘦身,八菜一湯已精簡成四菜沒有湯,湯面條也不見了蹤影,菜里的葷腥明顯少了,當(dāng)家的是“三大件”春白菜、西葫蘆加老韭菜,最難吃的是老韭菜,民間有“六月韭,臭死狗”的說法——就這樣菜還是靠別的生產(chǎn)連隊支援的,好在饅頭可以放開肚皮隨便吃,主食開始是粗細(xì)搭配,很快包谷饅頭、包谷糊糊登堂入室,逐漸成為主角。一個班圍成二組,副班長主理生活,負(fù)責(zé)打菜,分發(fā)饅頭或窩窩頭。</p> <p class="ql-block">很快,生活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吃飯定量了,勞動發(fā)了“三大件”:扁擔(dān)筐子坎土曼;接著就是要過“三關(guān)”(思想、生活、勞動)。很快“三關(guān)”戰(zhàn)役就打響了:不管是誰,都得要過。</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便讓“三大件”大顯神威,拉開了“過三關(guān)”的序幕——挑著扁擔(dān)筐子去13連羊圈為他們的菜地運(yùn)肥料,肥料是泥土、麥草和羊兒排泄物的混合體,在羊兒們的反復(fù)踩踏下,完全板結(jié),坎土曼用力劈下去,才能扳起一塊,像維族人的切糕,味道就沒有真的切糕那么香甜,肥料騷臭而沉重,裝筐的人,用力砍出,裝進(jìn)筐子,長時間熏蒸在羊兒們的排泄物的氣味之中,艱于呼吸,令人窒息,裝筐,要用很大的臂力,年輕人根本無法擔(dān)當(dāng),裝筐的全由技術(shù)班長們擔(dān)當(dāng)。</p><p class="ql-block">往筐子里裝,男生三塊,女生二塊,“切糕”般的羊糞,分量不輕,年輕人立馬被打回原形,洋相百出:幾乎所有人都是佝頭縮頸,彎腰曲背,有人甚至站都站不起來,在連長指導(dǎo)員和技術(shù)班長的指導(dǎo)下,開始起步,挑擔(dān)子朝一公里以外的菜地運(yùn)送,沒走幾步,,就想停下休息,“教練”們不斷糾正姿勢,鼓舞士氣,效果甚微。俗話說“百步無輕擔(dān)”,一連三天,年輕人肩膀腫了,手上打泡了,肩痛腰酸腿軟了,沒辦法,只能堅持,有人大嘆苦經(jīng):自出娘胎沒吃過這樣的苦!居然還有人說風(fēng)涼:這工作是農(nóng)場最輕的活兒,是老弱病殘組成積肥班的日常。</p> <p class="ql-block">誰知道挑擔(dān)運(yùn)肥料只是大戲前的“開場鑼鼓”,三天以后,屬于23連的大戲,正式拉開帷幕,生活不再裝腔作勢,露出了它的它的本來面目——開始了更為艱苦的開荒工作。營房不遠(yuǎn)處有一座廢棄的磚窯,磚窯背后,就是一大片原始狀態(tài)的胡楊林,便是年輕人開荒的戰(zhàn)場。</p><p class="ql-block">開荒前夜,在涼棚下開了個誓師大會,柱子上掛著“苦戰(zhàn)100天,開荒100畝”的橫幅——是戰(zhàn)斗口號,也是目標(biāo)任務(wù)。</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便來到了開荒現(xiàn)場:眼前的景象,似乎一下子向上回溯了好幾個時代,仿佛回到了地球的洪荒時代,又像走進(jìn)了地球末日來臨前劫后場景:滿眼都是植物遺體殘骸,遍地是枯朽的胡楊。它們裸露著風(fēng)干的軀體,虬枝枯杈,遒倔嶙峋,齜牙裂嘴,個個東倒西歪,泛著白凜凜尸骨般的冷光。沒有飛鳥,沒有聲響,看著碩大的胡楊,樹梢高擎著翠綠的枝葉,顯示著勃發(fā)旺盛的生命力;胡楊底下,黑刺、鈴鐺刺和駱駝刺密密匝匝;沙包高聳,鴻溝蜿蜒,沙包上,鴻溝邊,一簇簇紅柳屈曲遒勁。此時,每個人被眼前的蠻荒所震懾,在這樣的荒涼面前,幾乎所有人的嘴唇都在不斷嚅囁,繼而感嘆。面對這樣的場景,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切語言,在這蠻荒、原始面前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實(shí)在難以描??!</p> <p class="ql-block">開荒是農(nóng)場高強(qiáng)度的苦活、累活、臟活兒。一旦開工,沙塵飛揚(yáng),所有人籠罩于赭黃色的帳幔之中。人形影綽,渾身是土,滿臉是灰,比裝嫩的老太婆抹的粉還要厚得多,鼻孔里摳出的鼻屎、喉嚨里嗆出的痰,都是一坨一坨的泥土。沙塵,衣服上的塵土,足有銅錢厚;衣服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衣服總是結(jié)著一層汗水和泥土糊就的硬殼。</p><p class="ql-block"> 下班回到宿舍,急需清洗,但洗澡,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熱水是連隊派人統(tǒng)一燒的,露天一方土爐,上架兩口鐵鍋,前鍋是熱水,后鍋是開水,爐灶旁還有一個一半埋在土里的大木桶,里面裝滿了摻兌好的溫水,下了班的知青們,或用鉛桶,或端著臉盆打水。 回到宿舍,洗臉擦身沒有幾盆水是解決不了的,所謂解決,也只是洗比不洗好,自己騙自己而已,因為打來的干凈水也是渾的。</p><p class="ql-block">墨水瓶做成豆煤油燈,火光如豆,飄忽搖曳,冒著黑煙,草草擦身洗塵,狼吞虎咽地吃飯,半盆菜,一個窩窩頭,風(fēng)卷殘云,很快入肚。倒身就睡,講幾句無聊的笑話,發(fā)幾句無傷大雅的牢騷,迷迷糊糊地睡去。迷迷糊糊中又聽到了上班的鐘聲響起。</p> <p class="ql-block">日復(fù)一日,天天如此。這批來自上?;春B分苓叺哪贻p人每天從鳥叫做到鬼叫,經(jīng)歷著一場自出娘胎,從未遇到過的洗禮(思想的、體力的、肚子的)。</p><p class="ql-block">女生最煩惱的是滿身塵土,不能洗澡;男生最害怕的是吃不飽,肚子打鼓。新建連隊白手起家,沒有菜地,沒有瓜地,沒有果園,沒有豬欄羊圈…除了供給的每人每月38斤口糧,200克食油之外,連隊沒有一點(diǎn)可以用來調(diào)劑伙食的資源,連老韭菜之類的食材都要靠其它連隊支持,苦日子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肚子里,腸子上,上海帶來的脂肪很快消耗殆盡,沒有油水的滋潤,腸胃干癟缺少牽扯,沒了彈性,空了,饑餓感就來了。</p> <p class="ql-block">晚飯后,伙房后面最熱鬧:炭火熊熊,有人用搪瓷缸或鋁鍋煮飯:香腸大米飯;有用人用小鋁鍋下掛面——要感謝父母有先見之明,給孩子預(yù)先備下的戰(zhàn)備物資,沒有條件的,把饃饃捏碎,將菜倒入,滿鍋煮成菜糊,讓肚子有點(diǎn)飽腹感,更有個別人,把饃饃烤得焦黃,烤一層,剝一層,吃一層,據(jù)說,這樣可以延長“吃”的時間,“時間延長法”的發(fā)明者是順昌街道合二居委的魯振寶:戴著眼鏡,斯文瘦弱,胃納欠佳,這樣的吃法于他來講正好對口,一個包谷饃,他可以剝13層,其他人則無法復(fù)刻效仿,由此,魯振寶就有了“老烘”的外號。大部分的男生都是采取“風(fēng)卷殘云法”——三下五除二,菜和饅頭(饃饃)很快入肚。不知道味道,也不知放在肚子的哪個角落。</p><p class="ql-block">超強(qiáng)度的勞動,半饑半飽的生活,讓支青們變得像基督徒一樣虔敬:盼望著禮拜天的休息和朝拜,休息的是身體,朝拜的是能填飽肚子的食物。錢多的,可以去場部改善,錢少的,可以到良種站買客飯聊補(bǔ)。</p> <p class="ql-block">連隊和外界的唯一通道是一條塵土如粉,淹沒腳脖的土路,折折彎彎穿過一片胡楊林,越過幾道鴻溝,翻過沙丘,一片綠洲出現(xiàn)——那是農(nóng)場的一個營級單位(下設(shè)2個連隊)——良種站——是農(nóng)場的樣板:成片的條田,整齊劃一的鉆天楊林帶,綠樹掩映的營房,呈現(xiàn)著人類戰(zhàn)勝自然的成果。</p><p class="ql-block">路過此地,錢少的,會涎臉去伙房討水喝,遞上鈔票糧票買頓客飯:一個苞谷窩窩頭,一盆菜,就蹲在伙房邊的樹蔭下狼吞虎咽,不知什么味道。肚子一下子有了充實(shí)感,就在良種站里轉(zhuǎn)悠,意外發(fā)現(xiàn)這里有菜圃、瓜地和果園,于是就厚著臉皮,涎著笑容,套著近乎,裝著可憐,也總能得到回報:或幾根黃瓜、一捧番茄;瓜熟季節(jié),還有能有西瓜、哈密瓜的品嘗。</p><p class="ql-block">錢多的,一口氣直奔場部,到了場部兵分幾路,有的三五成伙,在招待所(小飯店)打牙祭:回鍋肉、甜燒白、大雜燴、夾沙肘子…有的到大食堂買份簡餐(普通客飯),有的到商店采購:餅干、豬油、砂糖、蘭花油豆之類。滿腹并滿載而歸 ,錢包癟了抑或完全空了。</p><p class="ql-block">這樣的禮拜天,七天一次,與基督教的禮拜天完全一致,到農(nóng)忙時十天一次。</p><p class="ql-block">(本文未完,后續(xù)敬請期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