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鄉(xiāng)親稱她“義序的林巧稚”</b></p><p class="ql-block">——記我的母親黃愛仙</p><p class="ql-block"> 林真</p><p class="ql-block">在歲月的長河中,總有一些身影如熠熠星辰,照亮我們的前路;總有一些故事如潺潺溪流,潤澤我們的心田。我的母親黃愛仙,便是這樣一個人。她的一生,充滿了堅韌、愛心與奉獻,被鄉(xiāng)親們親切地稱為“義序的林巧稚”。</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一、苦難童年,逆境求學</span></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大地風雨如晦,貧窮與疾病交織,缺醫(yī)少藥讓平民百姓深陷苦難。外公和舅舅們作為家中頂梁柱,卻突遭病魔侵襲。外婆心急如焚,絕望中跪地祈求,然而,一天之內親人仍相繼離世。這場災難過后,媽媽、年幼的舅舅與外婆三人,在命運的驚濤駭浪里艱難漂泊。</p><p class="ql-block">生活的重擔如山般壓來,外婆卻以瘦弱身軀撐起搖搖欲墜的家,拼盡全力供女兒黃愛仙和兒子黃協(xié)堪讀書。因家境貧寒,湊不齊學費,媽媽便承擔起學校敲鐘的工作以抵學費。她憑借堅韌不拔的毅力,早起晚睡刻苦學習,最終考上協(xié)和醫(yī)院護士學校;舅舅黃協(xié)堪也順利考入?yún)f(xié)和大學。一家人相互扶持,與命運頑強抗爭,而支撐這一切的,僅僅是外婆每日替人做針線活換來的微薄收入。外婆布滿老繭的雙手不知被針扎過多少次,卻為孩子們編織出了美好的未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二、扎根義序,仁心濟世</span></p><p class="ql-block">媽媽因在校表現(xiàn)出色,畢業(yè)后分配到協(xié)和醫(yī)院婦產(chǎn)科工作,迅速成長為婦產(chǎn)科護士長。然而,正當事業(yè)蒸蒸日上時,“三反”運動興起,因父親曾于國民黨軍統(tǒng)系統(tǒng)任職,媽媽受到牽連,無奈離開協(xié)和醫(yī)院,被下放到農村。彼時,義序正籌建“福州市第二中醫(yī)院”,院長鄭宗洛(福州三大名老中醫(yī)之一)求賢若渴,將她納入醫(yī)院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在17歲,尚在護士學校求學的媽媽,便展現(xiàn)出醫(yī)者擔當。義序竹欖村一位漁民家的產(chǎn)婦難產(chǎn),鄉(xiāng)下接生婆束手無策,趕忙請她前去幫忙。她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是橫胎,千鈞一發(fā)之際,憑借所學醫(yī)術成功協(xié)助產(chǎn)婦分娩,使母子平安。但因胎兒手臂此前被過度拉扯導致肩骨脫臼,留下殘疾。此事成為媽媽心中難以釋懷的遺憾,她常自責:“要是當時堅持讓他們去醫(yī)院檢查,孩子就不會這樣了?!边@份愧疚化為動力,驅使她日夜鉆研醫(yī)術,在守護生命的道路上不斷前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新中國成立起,媽媽便將協(xié)和醫(yī)院學到的先進助產(chǎn)技術帶到鄉(xiāng)村,悉心傳授圍產(chǎn)科學知識。她足跡遍布義序、吳山、盤嶼、螺洲、尚干等片區(qū),救治婦產(chǎn)、兒科病人不計其數(shù)。在義序工作的幾十年間,她為無數(shù)產(chǎn)婦接生,憑借精湛醫(yī)術化解諸多疑難雜癥,一次次從死神手中奪回母嬰的生命,聲望傳遍四鄰八鄉(xiāng)。當時未通公交車,只要鄉(xiāng)親們求助,無論路途多遠,她總是徒步前往,風雨無阻。她常說:“醫(yī)者應以仁愛之心待人,讓每個產(chǎn)婦母嬰平安,便是最大的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五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嬰兒出生迎來高峰期,多數(shù)產(chǎn)婦選擇在家分娩。只要聽聞有產(chǎn)婦腹痛,媽媽便立刻放下一切,匆匆趕到產(chǎn)婦家中全程陪伴。那一個個漫長的日夜,她守在產(chǎn)婦身邊,用關切的眼神和溫柔的話語給予力量與安慰。大年三十闔家團圓時,她卻常常被請去接生,一去就是一兩天。即便家中親人盼她回家過年,她也總是毫不猶豫地奔赴需要她的地方,將一生都奉獻給了熱愛的助產(chǎn)事業(y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三、寬容慈愛,以德報怨</span></p><p class="ql-block">媽媽不僅在醫(yī)術上救死扶傷,在為人處世上也以寬容與慈愛打動眾人。她不僅對產(chǎn)婦悉心呵護,更對生活困苦的人傾注無私的愛。遇到貧困的產(chǎn)婦,她總會帶上食物。那時我們家生活也不寬裕,卻總把他人需求放在首位。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媽媽在蓋山醫(yī)院工作時,遇到來自福清鄉(xiāng)下的爺爺帶著孫子祥貴醫(yī)治腿上的漏管。見他們連溫飽都難以維持,媽媽每天把自己僅幾分錢的菜送給祥貴。祥貴病好后,每年過年都會來家里拜年,我們才知曉此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西臺鄉(xiāng)一位婦女,丈夫多病、孩子眾多,生活困苦,媽媽得知后便格外照顧,給予物質和精神支持,后來這位婦女認媽媽做干媽,這份情誼一直延續(xù)到媽媽離世。福清的枇杷伯、長樂的梅花妹等,也都曾得到媽媽的幫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時期,媽媽遭受無端指責與惡意批斗,身心飽受折磨,卻從不怨恨那些傷害她的人。大約九十年代初,我們遇見一位曾批斗過媽媽的醫(yī)院員工,她說被媽媽的善良所感動,才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好人。義序有一家人曾受他人鼓動,在文革中對我們家惡語相向,可當他們后來陷入貧困,兒子腿殘、老人無人照料時,媽媽不計前嫌,依舊送衣送食送錢,每月付給老人生活費,還提前將一年的款項交給老人的侄兒,請他按月轉交,直至離世。在媽媽的葬禮上,這位老人跪在遺像前痛哭流涕,感嘆世上再無如此善良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親在1955年前后每月工資57元,在當時雖不算低,但因她常接濟他人,總是入不敷出。義序有一位老姐妹,兒子不孝且無收入,媽媽每月10號都會從退休金里拿出錢給她,就像發(fā)工資一樣,直至老人離世。只要得知誰家有困難,即便住在我家,媽媽也會寄錢寄物,自己卻從不留存錢財,攢了錢就讓妹妹送到需要的地方。媽媽一生沒有留下物質財富,卻留下了無盡的愛與溫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義序方圓幾個鄉(xiāng),媽媽的名字家喻戶曉,許多家庭兩代人的出生都是她接生的。她見證了無數(shù)新生命的誕生與家庭的幸福,鄉(xiāng)親們親切地喊她姑姑,即便幾十年過去,“愛仙姑”這個名字依然在人們口中傳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四、山區(qū)行醫(yī),不忘初心</span></p><p class="ql-block">1970年,父親、母親和小妹“內遷”到清流最貧瘠的鄉(xiāng)野。他們的新家是一座斑駁的祠堂老屋,四面漏風,一開門便是潮濕霉味。院子一角的豬欄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水源更是匱乏,百姓每天要在細弱泉眼邊,用木瓢一瓢瓢舀水,再挑著走山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親在當?shù)禺敵嗄_醫(yī)生,艱苦的條件沒能阻擋她行醫(yī)的腳步。天剛亮,她就背著藥箱走過濕滑的田埂為產(chǎn)婦把脈;晚上,在煤油燈下記錄病案;冬天,踏雪翻山給高熱驚厥的孩子送退燒藥;雨天,挽起褲腳蹚過溪水為臨盆孕婦接生。她一年掙800工分,一工分4分錢,一年僅32元收入,卻用醫(yī)術守護著當?shù)貗D幼的安康,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的敬重與依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清流,不少婦女因土法接生患上尿漏病。媽媽用簡易方法緩解她們的痛苦,卻無法根治。兩年多后,媽媽落實政策回到福州,馬上聯(lián)系醫(yī)生和醫(yī)院,為這些婦女手術,成功根治尿漏癥,幫她們擺脫了多年的折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五、言傳身教,關愛家人</span></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國家歷經(jīng)三年自然災害,農村陷入極度艱難,許多人飽受饑餓之苦,甚至有人因饑餓浮腫,乃至失去生命。媽媽為了讓爸爸和我們兄妹能多一口吃食,毅然放棄吃早飯。她總說,爸爸干農活耗費體力,多吃一口,便多一分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媽媽不僅在生活上關愛家人,在子女教育方面更是用心良苦。哥哥們年少調皮,與玩伴發(fā)生爭執(zhí)打斗時,媽媽總是率先批評自己的孩子。在她春風化雨般的教導下,我們一家兄弟姐妹及后代,皆成長為心懷愛心、積極向上、自律嚴謹且懂得知恩圖報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媽媽已步入暮年,居住在福州城內我的家中。彼時大哥在學校擔任要職,媽媽深知責任重大,時刻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務必堅守正道、端正品行,做一個純粹正直的好人。每天,她都會準時打電話,殷切地催促大哥回家吃飯。同時反復提醒他,切不可接受不必要的宴請,一定要始終保持清正廉潔,堅守內心的純凈,不負社會期許與自身職責。</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六、仁心長明,歲月留香</span></p><p class="ql-block">歲月悠悠,母親生命里的三個片段,一直鐫刻在她心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9年春天,福州花巷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圣歌悠揚中,一位老嫗在激動中突然昏厥。正在布道的劉揚風牧師——這位昔日的協(xié)和醫(yī)院院長,目光掃過人群,對著臺下的母親:“請黃愛仙姐妹到后臺來一下?!北M管多年未見,短短一句話,是共事多年沉淀出的絕對信任。母親撥開人群,手法嫻熟地施救,將老嫗從昏迷中喚醒。從劉院長喊出她的名字那一刻起,母親似乎瞬間明白了學醫(yī)的意義,感受到被人信任的自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早些時候,二哥突發(fā)腦膜炎,被送往福州醫(yī)院。醫(yī)生翻看病歷,看到“義序”地址時,忍不住疑惑:“你們那兒的黃愛仙醫(yī)術很好,怎么還舍近求遠?”他們不曾想到,眼前這孩子,正是黃愛仙的親骨肉。在醫(yī)療匱乏的年代,母親把最精湛的醫(yī)術留給了鄉(xiāng)鄰,而命運終究回饋了這份堅守——二哥最終痊愈,沒有留下任何后遺癥。母親說起這事,總是感慨:“連大醫(yī)院的大夫都知道我,再苦再累也值了?!?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行醫(yī)的歲月里,母親深耕婦產(chǎn)科與兒科領域,積累了大量詳實的醫(yī)療案例與寶貴經(jīng)驗。多年后,省婦幼保健院院長夏美瓊為編撰婦幼保健科普書籍,特地向母親請教。母親毫無保留地將多年記錄的診療筆記、典型病例傾囊相授。這些源自基層醫(yī)療一線的真實素材,不僅為專業(yè)書籍注入了鮮活內容,更切實推動了農村婦幼保健知識的普及與事業(yè)發(fā)展。</p> <p class="ql-block">歲月的長河中,母親如永不熄滅的啟明星,用雙手托起無數(shù)新生的朝陽。她以慈悲為帆,以專業(yè)為槳,在生命最初的渡口,迎接稚嫩的小生命,守護無數(shù)家庭的希望。盡管她已離開多年,那份跨越時空的慈愛與擔當,依舊在時光里熠熠生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