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3年秋，蓋著紅章的通知書，將二十多個城里青年送往北方的福記村。卡車碾過結著薄冰的土路，揚起的塵土裹住我們的藍布衫，遠處成片的苞谷地翻涌著金浪。車剛停穩(wěn)，隊長王貴柱的大嗓門就炸開：“后生們下車！往后這就是咱扎根的地兒！”</p> <p class="ql-block">初到福記，知青們被分配到各個生產(chǎn)隊。我被安排進獨門獨院的知青屋。土磚墻上的燈泡發(fā)出昏黃的光，卻暖不了四處漏風的窗縫?；鹂贿€沒燒透，被褥帶著股潮氣。隔壁傳來老鄉(xiāng)的議論：“城里的孩子哪經(jīng)得住這北風？”這話聽得人心里不服氣，當晚，同屋的5個男知青就用麻繩將窗縫勒緊，還在墻上貼滿從城里帶來的地圖和畫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秋收掰苞谷時，我才真正嘗到農(nóng)活的艱辛。干枯的秸稈像砂紙，沒掰幾壟，手背就被劃得滲血，掌心磨出的血泡混著泥土，疼得鉆心。張嬸見狀，從兜里掏出塊粗布帕子遞給我：“包上！”又塞來一個烤得焦黑的土豆，“趁熱吃，干活兒可不能空著肚子！”土豆的熱氣混著柴火香，燙得我眼眶發(fā)酸。</p> <p class="ql-block">那年深冬，零下三十度的寒潮突襲。隊里派我和老周叔守糧倉，鐵門被凍得開關困難。一天夜里，糧倉頂棚突然傳來“咔嚓”聲——積雪壓斷了木梁！我倆抄起鐵鍬沖出去，冷風如刀割在臉上，不一會兒睫毛就結滿冰碴。正當我們手忙腳亂時，遠處亮起幾束手電筒光——王隊長帶著鄉(xiāng)親們舉著麻繩、扛著木板趕來了。大家頂著風雪搶修，有人把棉襖墊在梁下，有人用身體抵住傾斜的門板。等糧倉保住，天已蒙蒙亮，李叔遞來的搪瓷缸里，凍硬的窩頭泡在滾燙的姜湯中，暖意直抵心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開春送糞時，我負責趕牛車。老?！盎ㄌ阕印逼饩?，第一次出車就往溝里沖，糞桶翻得滿地都是。圍觀的娃娃們笑得直拍腿，我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老周叔卻一把拽住韁繩：“慌啥？我當年馴它爹，三天三夜沒合眼！”他教我用東北大秧歌的調子喊號子，還教我找準牛耳朵最癢的地方。當“花蹄子”終于乖乖聽令，拉著車在田壟間走出筆直的線時，老周叔用旱煙袋敲了敲我的肩膀：“中！沒給咱莊稼人丟臉！</p> <p class="ql-block">1976年末，我踏上參軍之路。離村那天，村口的老鄉(xiāng)們，千叮嚀萬囑咐要在部隊里好好干。張嬸偷偷往我行李里塞了一包曬干的蒲公英：“泡水喝，別總上火。”王隊長背著手來回轉了好幾圈，最后把隨身的老懷表塞進我手里：“留個念想?！笨ㄜ嚢l(fā)動，我透過車窗回望，看見李姐抱著娃追著車跑，老周叔的旱煙袋在寒風中不住顫抖，福記村的輪廓漸漸模糊，可那些摻著汗水、混著歡笑的日子，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