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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賦

西江月

<p class="ql-block">世之至美，莫若秋水——這是莊子說的。</p><p class="ql-block">我想，他這是指秋水的明凈和柔順，宛如美女的明眸與韻態(tài)。古詩(shī)中的“秋水伊人”，也是與莊子之語同義，把這兩種美麗互喻的。</p><p class="ql-block">只不知莊子是否看到過秋天的黃果樹瀑布，那可是秋水中的男兒，是和“伊人”無關(guān)的另一種秋水，也是另一種至美。</p><p class="ql-block">它首先出現(xiàn)在游人的聽覺里。數(shù)里之外，訇然之聲便襲耳而來，猶如軍陣演兵，壯士吶喊。隨著漸近漸宏的瀑聲，當(dāng)那巨大的水簾撞開我們眼簾的時(shí)候，一時(shí)間產(chǎn)生一個(gè)問題：是不是真有“天上之水”？</p><p class="ql-block">這是中國(guó)最大的瀑布。它高74米，寬81米。水分5大束，細(xì)看20余股，聯(lián)綴而成巨練，如大軍縱行，整齊劃一，不稍紊亂；邁過同樣高度的斷崖，在巨大的落差中猛然加力，一頭撞向崖下深潭，拼生命之力撞出一聲巨響，讓天地一震，叫世人一驚，然后玉碎珠飛。就這樣，不斷地飛進(jìn)，不斷地拼命，不斷地撞擊，不斷地玉碎，一次接一次，一陣接一陣，一天接一天，一年接一年，前赴后繼，從不稍歇，至今也不知有多少萬年了。巨瀑用生命撞出的碎玉飛珠，飛向空中，飛入陽光，化而為虹，化而為輝煌的新生命。</p><p class="ql-block">?我想，如果沒有巨大的落差，柔而無形的水，如何會(huì)有這吼天之聲，撞地之力？又如何會(huì)飛虹見彩？落差，到底是水的跌落呢，還是水的升華？廣而言之，這世間的一切跌落——自然的或是社會(huì)的，是否都不僅僅只是跌落呢？</p><p class="ql-block">黃果樹巨瀑雖然身雄聲壯，在中國(guó)諸瀑中可謂君臨天下，卻很親和，可隨意讓游人親密接觸。這是因?yàn)榫o貼它身后的崖壁上，橫貫著一條134米的洞廊。洞廊面水生有6個(gè)洞窗；瀑水覆窗而下，給洞窗拉了個(gè)銀色的滿簾；更有飛水萬縷，越窗而入，形成洞雨。人入洞中，行不數(shù)步，即衫濕面潤(rùn)，鬢發(fā)滴珠，飛水入頸而爽，透衣成快，別有一種愉悅。而最為暢快的，是游人緊臨洞窗，距瀑布不過二尺之間，援臂撫怒水，伸手弄狂流。伸入瀑流中的手，在水的沖打下，是隱隱的痛感，更是隱隱的快感。如此逼近地感受巨流狂瀉，感受它的龍嘯獅吼，使我們于瞠目中，一下子迷失了自己。忘形之中，不分老幼，對(duì)著飛瀑，一陣狂吼：“啊喲喲——”，讓情緒像這瀑布，好一陣宣泄，好一陣暢快！有幾位女游客也扔了平時(shí)的溫柔，聲嘶力竭地豪放了一番。</p><p class="ql-block">?也難怪，在這樣狂放的秋水面前，讓人怎能不隨之狂放，甚而隨之癡狂！在這一瞬間，俗世遠(yuǎn)去，凡塵了無， 只有狂水狂我……。我們這些平時(shí)規(guī)行矩步的彬彬書生，能在此買一難得的狂放，難得的癡迷，也算不虛此游了。</p><p class="ql-block">曹雪芹在《紅樓夢(mèng)》中借寶玉之口說，女子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他大約是沒有來過黃果樹，只知水之柔，不知水之雄。即如這黃果樹之水，若是拿去做人的話，做出來的一定不是黛玉晴雯寶釵襲人，而極可能是關(guān)公岳飛辛棄疾。水中豪杰和人中豪杰，其品格，其秉性，是靈犀相通的。文天祥詩(shī)曰：“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蹦敲慈碎g各種性靈，也能在“流形”（自然）中找到各自的對(duì)應(yīng)。</p><p class="ql-block">有些水，靜則清澈，動(dòng)則混濁，要是大動(dòng)——競(jìng)流爭(zhēng)涌，跌宕咆哮，就更是攪泥帶沙，混濁不堪了。比如黃河壺口瀑布，陽剛倒是陽剛了，暴烈也算暴烈了，競(jìng)也競(jìng)出了氣魄，爭(zhēng)也爭(zhēng)出了名堂，卻失了清澈，失了純潔。黃果樹瀑布則不然。論動(dòng)作之大，跌宕之猛，咆哮之狂，飛流之雄，九州之水，無有可與比肩者；然而它卻不因此與泥沙同伍，偕污濁并行，它在奮進(jìn)中依然保持著那份澄凈，那份清澈，那份透明，那份純真。它既是水中雄杰，又是水中君子。</p><p class="ql-block">問天下諸水，類此瀑者，得有幾乎？</p> <p class="ql-block">草于2001年 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