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藥香三百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北京同仁堂，這名字在藥香里浸了三百年，竟也不曾淡去。金字招牌下，人來人往，有求醫(yī)問藥的，也有慕名而來的。那"同修仁德，濟世養(yǎng)生"的訓(xùn)誡，在玻璃櫥窗里泛著冷光，與門外喧囂的市聲相映成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康熙八年，樂顯揚在京城創(chuàng)辦了這間藥室。那時節(jié)，藥鋪門前常懸"杏林春暖"的匾額，而同仁堂卻獨樹一幟，掛的是"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的對聯(lián)。樂老先生大約不曾想到，他這十六個字，竟成了后世三百年的緊箍咒。制藥的師傅們，日日在這咒語下勞作，將藥材揀選、研磨、配伍，制成丸散膏丹。他們手上的老繭，是比任何賬本都可靠的記事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曾見過一張老照片，民國年間的同仁堂鋪面。黑白的影像里，柜臺高及人胸，上面擺著青花瓷的藥罐，罐口用紅紙封著，紙上墨筆寫著藥名。伙計們一色青布長衫，立在柜臺后，面色肅穆如廟里的羅漢。而今這般景象，早已消盡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和穿白大褂的售貨員，他們指尖在收銀機上跳躍的姿勢，倒與從前伙計抓藥時的手指有幾分神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藥方是死的，制藥的手藝卻是活的。安宮牛黃丸的方子傳了十幾代，每一味藥材的份量都精確到厘毫。但老藥工們知道，真正要緊的是那"手感"——藥材在碾槽里碾到何種程度，藥粉在手中搓揉的力道，丸藥在掌心滾動的次數(shù)。這些技藝，書本上不載，只在師徒之間，手把手地傳遞。我曾見過一位老師傅制六味地黃丸，他將藥粉倒在掌心，雙手一合，輕輕揉搓，那藥粉竟如活物般自行聚攏成團。問他訣竅，他只笑笑："手上的活兒，說不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解放后，同仁堂成了國營企業(yè)。私家的藥鋪變成了人民的財產(chǎn)，那"祖?zhèn)髅胤?quot;也歸了公家。變化是悄悄的，如同藥柜里那些小抽屜，外表依舊，內(nèi)里卻換了內(nèi)容。老職工們記得，五六十年代那會兒，藥材都是地道貨，四川的黃連，云南的三七，東北的人參，哪樣不是千里迢迢運來的？后來呢，講究起"多快好省"，藥材也不免將就起來。有一陣子，連藥方都改了，說是要"適應(yīng)新時代的需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九十年代，同仁堂掛上了"股份有限"的牌子。股票上市那天，老藥工們聚在電視機前，看那紅綠相間的數(shù)字上下跳動，如同看一味陌生的藥材。他們不明白，這祖?zhèn)鞯乃庝?，怎么就成?quot;上市公司"？但工資單上的數(shù)字確是漲了，也就無人多言。只是制藥間里，偶爾會聽見老人們的嘆息："從前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如今的前門大街上，同仁堂的店面氣派得很。玻璃櫥窗里陳列著人參、鹿茸，標(biāo)價簽上的零多得嚇人。二樓設(shè)了"名醫(yī)館"，白發(fā)蒼蒼的老先生們坐堂問診，診費自然不菲。而地下一層賣的是"養(yǎng)生保健品"，包裝精美，廣告詞寫得天花亂墜。偶爾有老主顧來找"從前那種丸藥"，售貨員便露出為難的神色："您說的是老方子吧？那個得預(yù)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三百年來，這藥鋪經(jīng)歷了太多。從家族生意到公私合營，從國營企業(yè)到上市公司，如同那藥碾里的藥材，被時代的鐵輪碾過一遍又一遍。唯有那藥香，固執(zhí)地縈繞在梁柱之間，不肯散去。有時夜半路過，仿佛還能聽見老藥工們的低語，和搗藥聲輕輕應(yīng)和。</b></p>